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
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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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趴了下去,幾個她嘔吐了。世界像蒙上了一層霧氣,模模糊糊的,在霧氣中抖動著。思想聲斷斷續續,零零碎碎,連不成調子。思想就在那裡。抓住!抓住!只要協調就行,只要一致就行。她想起阿姆迪傑弗裡的話,有關無線電波比聲音的速度快等等。也就是說,現在的情形和四面尖嘯的峭壁還不一樣,眼下的問題剛好相反。 她晃晃腦袋,極力掌握這陌生的一切。「讓我再適應一會兒。」她說,嗓音幾乎算得上鎮定。她看看四周,動作很慢。她發現,只要自己集中注意力,動作不要太急促,她就能夠思考。突然間,她可以感受到身上的無線電斗篷,知道它們覆蓋著自己的全部震膜。這種情況下,她本來應該什麼都聽不見,組件之間被隔離,斷了聯繫。但是,她現在的思想只是有點糊塗,和晚上沒睡好覺二天早上的情形差不多。 她再一次站起身來,開始在阿姆迪和鐵先生之間的空地上緩緩走動。「你們聽得見我的話嗎?」她問。 「聽得見。」鐵先生回答,一邊緊張地退後,離她遠些。 她明白了。道理很簡單。斗篷和其他厚重襯墊一樣,能起到隔音作用,擋住一切在思想頻率範圍之內的聲音。但共生體內部交流的聲音和薩姆諾什克語一樣,是一種低頻聲,幾乎不會受到斗篷影響。她停下腳步,組件全部屏住呼吸。她可以聽到鳥叫聲,還有從城堡內城什麼地方傳出的鋸木料的聲音,而鐵先生就在離她只有三十英尺的地方。按說他的思想聲應該很響亮,和鳥叫聲、鋸木聲混在一起,讓這些聲音難以分辨。她凝視諦聽……沒有混淆,沒有別人的思想聲,只有她自己的思想,剩下的就是一種低鳴,嘀嘀嗒嗒,從各個方向傳來。 「我們還以為這種工具只是方便我們打仗。」她不禁發出了驚歎。她的全部成員轉過身來,朝阿姆迪走去。他的距離只有二十英尺,十英尺。仍舊聽不到他的思想,沒有干擾。阿姆迪的眼睛瞪得滾圓,這群幼崽也沒有拔腿向後逃開,反倒全體向前傾向她。「你早就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對不對?」泰娜瑟克特問道。 「我盼著出現這種事,啊,我是多麼希望出現這種事啊。」他向前走了兩步,離她更近了。五英尺。八個他盯著五個她,距離已經只能用英寸計算了。他一隻鼻子伸過來,和泰娜瑟克特挨挨擦擦。透過斗篷,只有隱隱約約一點思想聲傳過來,和他在五十英尺以外的聲音大小相若。一時間,兩人震驚不已,面面相覷。鼻子都碰在一起,但他們仍舊可以思考!阿姆迪發出一聲狂喜的尖叫,撲進泰娜瑟克特的成員中,撞著她的後背,擦著她的腿。「看見了嗎,傑弗裡?」他用薩姆諾什克語高喊,「成功了,成功了!」 阿姆迪的襲擊讓泰娜瑟克特大吃一驚,思想差點散亂。出了什麼事?……世界歷史上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如果思維共生體也能耳鬢廝磨,也能攜手合作……會引發無數後果,後果之後還有後果,一連串連鎖反應。她覺得天旋地轉。 鐵先生挪近了一點,出其不意地遭到猛撲上來的傑弗裡·奧爾森多的熱烈擁抱。鐵先生盡了最大努力想加入這次歡慶,但他不大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不像泰娜瑟克特,沒有親身體會。「真是了不起,第一次試驗就這麼成功。」他說,「但一定很難受。」兩個成員注視著她,「應該幫你脫下這套裝備,好好休息休息。」 「不!」泰娜瑟克特和阿姆迪幾乎異口同聲回答道。她笑著對鐵先生說:「我們還沒好好試試這種裝備呢,對嗎?無線電的目的是用來遠程通訊的。」至少,過去我們以為是這個目的。說實話,即使它的通話距離並不比平常說話遠,在泰娜瑟克特心目中,它仍舊是一次輝煌的成功。 「哦。」鐵先生勉強沖阿姆迪微笑著,對方瞧不見的幾張臉卻怒視著泰娜瑟克特。他的兩隻脖子仍舊被傑弗裡緊緊樓住。鐵先生現在的模樣惱怒不已,只能勉強掩飾。「那好吧,先慢慢來。我們還不清楚一且跑太遠會出什麼事。」 泰娜瑟克特的兩名成員掙開阿姆迪的擁抱,散開幾碼。思想聲依然很清晰,加上一點模模糊糊的背景聲,跟剛才沒什麼分別。但她開始感受到了距離的拉長,有點不容易保持平衡了。她讓那兩隻組件繼續朝遠處走三十英尺。在最安靜的環境中,這是共生體可以保持協調的最大距離。「跟頭碰頭時沒什麼區別。」她驚歎道。按說,在三十多英尺的距離上,思想聲已經十分微弱了,聲音傳過這段距離的時間差也使組件之間的協調十分困難。 「我可以走多遠?」她悄聲問阿姆迪。 他發出一聲人類的笑聲,一隻腦袋湊到她跟前。「我也不太清楚。至少到最靠外的牆應該沒問題。」 「好吧。」她恢復正常音調,對鐵先生道,「咱們看看我能不能分得更遠一些。」那兩隻組件又向前走了十碼。和其他的組件已經拉開了六十多英尺! 鐵先生吃驚得合不攏嘴門「現在情況如何?」 泰娜瑟克特笑道:「思想和剛才一樣清楚。」她走過這邊的兩隻組件,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等等!」鐵先生跳了起來,大吼道,「太——」話剛出口他便意識到眼前還有其他聽眾,怒吼聲立即換成對她的關心造成的驚叫。「太危險,第一次試驗應該悠著點。快回來!」 泰娜瑟克特還有一隻組件緊緊挨著阿姆迪,她大笑起來。「但是,鐵先生,我就在這兒,一直沒走開呀。」這句話是用薩姆諾什克語說的。 阿姆迪傑弗裡捧腹大笑起來。 她的兩隻跑遠的組件已經和其他部分拉開了一百五十英尺的距離,小跑起來。她看到鐵先生強自壓下怒火。泰娜瑟克特的思維仍然保持著敏捷、犀利,比頭碰頭時還強。無線電波這東西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她從施裡克附近跑過,衛兵們啪地立正。「施裡克!你覺得怎麼樣?」她的一個成員沖他那張蠢臉喊道。遠遠的後面,和她其餘成員以及阿姆迪在一起的鐵先生朝施裡克喊叫著,讓他緊緊跟著她。 兩隻成員體的小跑變成了輕捷的快跑。她散開了,一隻奔向北面的內城,另一隻向南奔去。施裡克和其他衛兵跟著,嚇得腳下跌跌撞撞。兩隻組件越隔越遠,內城的那座拱頂已經隔在成員體之間,好大一片石頭建築。她的無線電波漸漸弱了下去,被越來越響的嘀嘀嗒嗒的背景聲淹沒了。 「不能思考了。」她對阿姆迪說,聲音含混起來。 「拉緊嘴邊的束帶,思想聲就會更響。」 泰娜瑟克特一拉,嗡嗡的噪音小了。她重新控制住自己,繞著飛船飛奔。一個她鑽進一片工地。工匠們張口結舌地瞪著她。孤零零落單的組件極為罕見,只可能是發生了致命的意外,或是整個共生體發了瘋。不管是哪種情形,都必須立即抓住這個單體。但泰娜瑟克特的成員身披黑斗篷,時時金光閃動。身後還有施裡克和其他侍從,吹喝著命令眾人退後。 她一隻頭轉向鐵先生,聲音裡充滿喜悅:「我在騰雲駕霧!」她從惶恐驚怖的人群中奔過,朝四面高牆沖去。她置身四面八方,越散越遠,無處不在。這幾秒鐘的記憶她將永志不忘,哪怕千年之後,傳承她靈魂的共生體仍將記得,栩栩如生。 鐵先生蹲坐下來。現在事情完全失控了,施裡克的人已經奔到內城另一頭牆邊,跑得到處都是。他和阿姆迪傑弗裡只有通過身邊的泰娜瑟克特才能瞭解發生了什麼,另外便只能聽到遠處傳來的一陣陣警報聲。 阿姆迪繞著她來回蹦跳著:「你現在在哪兒?在哪兒?」 「快到最靠外的牆邊了。」 「別到城牆上去。」鐵先生說,聲音很輕。 泰娜瑟克特幾乎沒有聽到。再過幾秒鐘,她就可以將這種全新的力量發揮到頂點,痛飲這種力量的美酒瓊漿。她飛速沖上城牆裡面的梯級,衛兵們七零八落散在後面,一些成員忙不迭朝後面的內城跳開,惟恐撞上前面的成員。只有施裡克繼續尾隨著她,大喊著讓她注意安全。 一個她沖上城頭,接著是另一個她。 她倒吸一口冷氣。 「你沒事吧?」阿姆迪問。 「我——」泰娜瑟克特四下張望著。南城牆頂的她可以望見城堡院子裡的自己:小小的一堆三個,金黑相間,和阿姆迪在一起。東北城牆之外,森林和谷地向遠方延伸,一望無際,直伸向冰牙地區的群山。西面是秘島和大海。身為剜刀時,這番景象她曾經無數次看到過。他是多麼熱愛這一切啊,這是他的領地。但現在……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夢境中的景色,她的各雙眼睛相隔極遠,成員體之間的距離幾乎相當於整座城堡。視差各異的一幅幅景色疊加在一起,感覺秘島仿佛近在咫尺。新城堡就好像身邊一個小小的玩具模型。一切共生體之上的全能的共生體啊——這是上帝的視角,是上帝眼中的景象。 施裡克的衛兵們靠近了些。他剛剛派了幾個共生體回去詢問鐵先生的命令。「一會兒就來,我幾分鐘就下來。」她對木柵邊的衛兵說,也把同樣的話告訴院子裡的鐵先生。然後.她轉過頭去,極目遠望自己的領地。 遠遠伸出去的只有兩隻組件,距離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但是,她連一點思想傳遞的時間差都感受不到,協調全體組件不費吹灰之力,幹脆利落。可以拉得更緊一點的束帶還多著呢。如果她把五隻成員體全部散開,伸到遠達數哩的地方,又會怎麼樣?整個北部地區將成為她股掌之間的一個玩物。 對了,剜刀呢?哈,剜刀。現在他在哪裡?他的記憶還在,但……泰娜瑟克特回想起無線電剛剛啟動時失去知覺的那一瞬。要想以這種令人頭暈目眩的速度思考,需要一種特別技巧。也許剜刀大人小時候沒有在狹窄的山谷中走過,適應不了那種轟鳴。泰娜瑟克特微笑了。也許,無線電一啟動,只有她的思維能挺住。這樣的話……泰娜瑟克特又一次看了看眼前的風景。剜刀創造的這個帝國真是不錯,如果能適當利用這些新裝置,新的勝利會接踵而至,這個帝國也會更加輝煌,無比輝煌。 他轉過身來,面對施裡克的衛兵:「好了。我可以回鐵大人那裡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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