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七七


  看來,「不為人知、迅速飛行」到此為止了。拉芙娜歎了口氣。中轉系統本來打算在最後階段裝載飛船備件,進行最後的測試,還要加裝與飛躍下界兼容的軟件。現在,這一切都成了不復存在的「本來」,遠在天外。,她看著綠莖,「你們有什麼建議?」

  「建議什麼?」綠莖問。

  拉芙娜恨恨地咬了咬嘴唇。有人說過,車手們簡直是喜劇明星一族。這話真的說中了,只不過這些喜劇明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麼幽默,多麼氣人。

  藍莢朝自己的伴侶一陣嘩啦嘩啦。

  「哦!你是說我們可以在哪兒修理飛船。是啊,有幾個可能的地點。斯堅德拉凱在外圈,離這裡三千九百光年,不過要穿過風暴區,我們——」

  「太遠了。」藍莢和拉芙娜幾乎同時說道。

  「是的,是的。但是別忘了,斯堅德拉凱星系的所有世界主要居民都是人類,是你的老家,拉芙娜女士。藍莢和我跟那裡的人很熟,我們送到中轉系統的加密貨物還是從那裡來的呢。我們在那兒有朋友,你的家也在那兒。只要到了斯堅德拉凱,我們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修好飛船,這個連藍莢都同意。」

  「這一點我同意,但前提條件是我們到得了那兒。」藍莢的語音合成器發出的聲音極不耐煩。

  「好吧,在其他地方選。哪兒?」

  「其他地方大家可能不太熟悉,我來列個單子。」她的枝條掠過一個操作面板,「有個地方,和我們的既定航線相隔不遠。是個單星文明系統。文明網上的名字是……翻譯出來,應該是『安眠』。」

  「一枕安眠?真不錯。」範說。

  但大家還是決定先繼續航程,保持目前的隱蔽狀態,密切注意損壞的動力脊。先看幾天,再決定需不需要停船修理。

  天變成了星期,星期變成了幾個月。四位旅人向底層不斷前進。驅動器的情況越來越糟,但還沒有急劇惡化,與飛船診斷程序的預測一樣。

  瘟疫仍然在飛躍上界不斷蔓延,直接襲擊之外,它還開始攻擊文明網上的資料庫。

  與傑弗裡的通訊情況持續好轉。每天都會收到一兩條信息。遇上飛船集束天線陣列的角度合適時,拉芙娜幾乎可以與傑弗裡實時對話。縱橫二號向尖爪族世界的前進速度比她預想的快,說不定來得及救出這個孩子。

  日子本來應當很艱難。封在孤零零一艘船裡,只有三個同伴,和外界的通話寥寥可數,通話對象還是一個失陷在荒蠻世界的小孩子。

  不過拉芙娜極少覺得厭倦無聊。大家手頭的事多得做不完。她的任務是搜索飛船的資料庫,從中提取可以幫助傑弗裡和鐵先生的計劃方案。縱橫二號的資料庫跟中轉系統的當然無法相提並論,甚至趕不上斯堅德拉凱星系各個大學的圖書館。但就算它的規模再小,沒有適當的自動化搜索工具,從中提取信息仍然十分困難。隨著他們一步步接近目的地,自動化工具越來越需要人工介入了。

  再說……有了範,怎麼也不可能厭倦。他總是有無數計劃,對任何事都極為好奇。「旅途上花這麼多時間其實是好事。」只要問他,他就會這麼說,「我們可以抓緊時間補上自己不知道的知識,作好準備,應付前頭等待我們的一切。」眼下他在學薩姆諾什克語,速度當然比中轉系統硬生生灌進知識來得慢,但此人在語言方面頗有天分,再加上拉芙娜不斷跟他說話,給了他足夠的練習機會。

  每一天,他都會在縱橫二號的工作車間裡花上好幾個小時,經常是與藍莢在一起。他以前完全不知道怎麼進行虛擬現實環境中的設計工作,但幾個星期之後,他設計出來的東西已經不是只能看看的玩具了。他製作的增壓服上有動力包,還有武器。「到了之後會遇上什麼咱們一點兒也不知道,擁有獨立動力源的裝甲防護服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

  每個工作日結束後,大家會在指令艙碰頭,比對各自的筆記,研究傑弗裡和鐵先生那裡傳乘的最新信息,討論驅動器的狀態。對拉芙娜來說,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有時也是最難熬的。范重新設計了自動化顯示系統,把四周的艙壁變成了城堡的高牆。本來好好的通訊狀態顯示屏成了一座巨大的壁爐,連發出的聲音都跟壁爐一模一樣。他還想了點辦法,讓壁爐發出火的熱量。這是範記憶中的中世紀城堡大廳,據他說,以前的堪培拉就是這個樣子。

  不過說實話,跟尼喬拉星球公主時代的城堡其實沒多大區別。只是尼喬拉的城堡大都在熱帶地區,基本上不需要壁爐。真不知道怎麼搞的,連車手們好像都挺喜歡這樣。綠莖說現在這個樣子讓她同想起最初跟藍莢搭伴時常常來往的一個貿易中途站。現在,這四個人跟古時候跋涉一天的趕路人一樣,每天都在這個子虛烏有的溫暖宜人的驛站裡相聚。處理完當天的正事後,范和車手們便會講述自己從前的經歷,跟古時候一樣,常常一聊聊到「夜深人靜時分」。

  拉芙娜總是坐在他身邊,她是四個人中話最少的。她和其他人一塊兒歡笑,有時也加入討論。有一次,范表示自己信任公開密鑰的加密系統,藍莢打趣他,拉芙娜也說了自己聽說的幾件事,以證明車手所言不虛。但是,對她來說,晚間相聚同時也是最難忍受的。不錯,大家說的故事都很有意思,藍莢和綠莖是地地道道的生意人,走遍天涯,去過無數地方,欺詐、討價還價、幹淨利落地完成交易,這些事是他們的日常生活。範入迷地聽著兩位車手的故事……然後,他會講述自己的經歷:怎麼在堪培拉當王子,怎麼在爬行界做生意、探險。雖然受限於爬行界,但他的生活和冒險之豐富毫不遜于車手們,甚至頗有過之。聽著他的話,拉芙娜一邊微笑,一邊竭力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

  範的故事有一個破綻:實在過於豐富多彩了。他真真切切地相信這些經歷,但她卻無法相信一個人能經歷那麼多事,完成那麼多業績。還在中轉系統時,她就嘲笑過範,說他的經歷全是人造的,不過是老頭子開的一個小玩笑。她真恨自己說了那些話。有許多事,她希望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些話就是其中之一,她巴不得從未出口。因為……這些話全是真的,這再清楚沒有了。綠莖和藍莢從來沒有注意到,但範講述自己的生平故事時常常會突然一頓。

  每當這種時候,一種幾乎無法掩飾的神情便會出現在他的眼中,極度驚恐的神情。在內心深處某個地方,他和拉芙娜一樣知道真相。每當這種時刻,她便會突然產生一種衝動,想一把摟住他,撫慰他。這就像面對一個身負重傷的朋友,你可以跟他說話,但兩人都決不會承認傷勢的嚴重。她也一樣,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只是假裝這些停頓壓根兒不存在,繼續聽著他的故事,微笑,大笑。

  老頭子的這個玩笑,真是何必!范不需要成為一個什麼英雄人物。他是個正直的好人,儘管有點自大,有點不規矩。他和她一樣堅忍不拔,還具備更大的勇氣。

  造出這樣一個人,老頭子的技藝真是出神入化,真是……威力無比。她是多麼憎恨它啊,它把這樣一個人物變成了一個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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