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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沒有跟天人聯通的時候,你范·紐文是個傲慢自大的機靈鬼,手腕巧妙——說起話來直撅撅硬邦邦。」她想起上次兩人在一塊兒的時候,「只要這股子傲慢尖刻勁兒還在,我就沒什麼可擔心的。」

  「唔,這個判斷不大嚴謹,如果老頭子直接操控我,它可以輕而易舉扮成一個混蛋,一個……」他腦袋一偏,「一個你夢中的白馬王子。」

  拉芙娜咬緊牙關,「也許是這樣,可是我的老闆給我幫了點小忙,他授權我監控收發站的使用情況。」她瞧了瞧自己的數據機,「這當兒,你那位老頭子在中轉系統使用的全部信息流還不到每秒一萬兆……我的朋友,這就意味著,你沒有接受遠程遙控。我今天看到的任何蠢舉愚行都屬￿你范·紐文。」

  紅頭髮咯咯咯笑了,顯然有點不好意思。「好好,算你贏了。我在獨立執行任務,自從集團勸說老頭子收手,我就一直獨立工作。不過,有一點我希望你知道,這每秒一萬兆的流量目前全部用於我們這場迷人的談話。」他停下來,好像在聽誰說話,接著揮了揮手,「老頭子說『嗨』。」

  拉芙娜忍不住大笑起來,眼前的一切都滑稽透頂:他那個手勢,還有,一位天人居然會玩這種無關緊要的小幽默,這種事想想都可笑。「好吧,我很高興它能,呃,跟我們在一起。你瞧,範,按照超限界的標準,我們要求的東西並不多。這麼一點東西可以拯救多少個文明呀。只要幾千艘飛船就行,全自動一次性飛船都可以。」

  「這些東西老頭子可以造,不過性能跟這裡的產品不會有多大區別。玩弄——」他愣了愣,好像有點奇怪自己怎麼會選擇這個詞,「玩弄界區是非常精細的工作。」

  「行啊,或是高質量,或是大數量。老頭子怎麼說都行,我們都沒問題——」

  「不。」

  「範!我們要求的設備,老頭子只需要幾天就能造好。它為研究瘟疫所支付的金錢已經遠遠不止這些了。」說不定他們倆一晚狂歡的花費也不止這個數,這話她沒有說出來。

  「是的,這筆錢弗林尼米已經大多花出去了。」

  「去賠償因為你們的干擾遭到損失的用戶!……範,至少總得告訴我們為什麼吧……」

  懶散的笑意從他臉上消失了。她飛快瞄了一眼數據機。不,范·紐文還沒有被直控。她想起剛才他看傑弗裡·奧爾森多的郵件時的表情。在傲慢的外表下,隱藏著一個善良的好人。「我盡力解釋。在我解釋時請你牢牢記住一點,雖然我是老頭子的一部分,但我的解釋仍然受到我自己的人類智力的局限。

  「你是對的,變種正在逐步吞噬飛躍上界。在它胡鬧夠了之前,也許會有五十個文明遭到毀滅。它留下了大批被毒害的星系、頭腦中充滿嗜血觀念的人造種族,所以,一兩千年之內,這次災難還會有『回音』,有影響。但是,我很不情願用這種表達方式——又怎麼樣呢?老頭子一直在思考這場災難,斷斷續續,考慮了一百多天時間。對天人來說,這可是極長的時間。對老頭子來說更是如此,他已經存在了十來年,他的意識正迅速趨向……進一步的變化。經歷那種變化之後,他將超越一切交流聯通訊手段。所以,變種跟他有什麼關係?」

  這是院校裡經常討論的一個主題,但拉芙娜現在沒工夫考慮抽象理論。這回是來真的。「但天人也會幫助飛躍界的種族,有時甚至直接幫助個人,歷史上這種事情多得不可勝數。」她查過創造老頭子的飛躍界種族的資料,那個種族喜歡長篇大論玄談不休,他們發到網上的帖子,即使經過中轉系統盡力譯解,大多還是難以索解。集團顯然無法通過那個種族間接影響老頭子,她只能採用直截了當的手段。「你看,我們換一個角度,即使普通人也會幫助遭到不幸的動物,並不需要什麼特殊理由啊。」

  範臉上又露出了笑意:「你可真會類比呀。別忘了,類比並不是一種完全可靠的判斷手法,需要採取的步驟越多,背後的動機便越複雜,但是……好吧,我也作個類比:就把老頭子當成一個挺不錯的夥計,在城裡好地段上有一處好房子。有一天他發現搬來一個新鄰居,髒兮兮的,家裡亂七八糟一大堆有毒物質。如果你是老頭子,你肯定會留心,對不對?你會從自己家裡朝那邊打量打量,還會跟新來的傢伙聊上幾句,查查他是打哪兒來的,看往後還會有什麼事。弗林尼米集團看到的就是這類調查。

  「結果你發現新鄰居的習慣不大健康,他的生活方式就是向沼澤地裡撒毒藥,把毒死的東西當食物。挺讓人惱火,味道難聞不說,還弄死了不少無害的動物。但是,經過調查,你清楚地知道鄰居搞的事不會影響你的家產,還有,你也讓鄰居採取點措施,別弄出那麼大味道。再說,吃毒死的東西遲早會導致自我毀滅。」他頓了頓,「就類比而言,我覺得這個例子還說得過去。一開始有點弄不清狀況,但現在老頭子已經查明這個變種只不過是個尋常東西,不起眼,老一套,連你我都能看出它的邪惡。它存在的時間很長,形態時有變化,從飛躍界向上飛升已經有一億年時間了。」

  「該死的!要是我的話,我就會召集鄰居,把那個變態東西轟出城去。」

  「這種做法上面也討論過,但代價太大……有人會因此受到重大損失。」范·紐文很自在地站起身,露出談判結束的笑容,「我們能告訴你們的只有這麼多了。」他走出樹蔭。拉芙娜跳起來趕上他。

  「給你提點個人忠告:不要為這個挫折太傷心,拉芙娜。你也知道,我見過的事很多,從爬行界底層到成為天人的一部分。每一個界區都有自己的不愉快之處。這個變種的整個根基——無論是從能量轉換的角度來看,從經濟的角度,反正隨你怎麼看——都立足於飛躍上界,以上界的高級思維與高級通訊手段為基礎。到現在為止,變種從未動過中界的任何一個文明。在這裡,通訊滯後太嚴重,費用太大,哪怕最好的設備都沒有用武之地。如果想在這個區域稱王稱霸,他就必須建立艦隊、秘密警察、笨重的收發站。對天人來說,一統飛躍界真是太不方便了,收益卻少得可憐。」他轉過身,看見了她的陰鬱表情,「喂,我是說,你的漂亮臉蛋不會有任何危險,放心吧。」他伸手拍拍她的臉頰。

  拉芙娜撥開他的手,退後一步。她想的一直是找個什麼巧妙的論據,讓這傢伙能真正動動腦子。特使有可能促使其上級改變決定,這種事以前也有過。但是現在,這些念頭煙消雲散,她能想到的話只是——「還有你自己的屁股蛋兒呢?嗯?你說老頭子已經收拾好包袱,準備動身去老朽天人安身立命的隨便什麼地方。他會帶你一塊兒走嗎?還是要把你一腳踢開,像個用不著的寵物?」

  這一招蠢透了。范·紐文放聲大笑:「又類比起來了?不,他多半會把我留下來。知道嗎,就像一艘完成使命的自動化飛船,隨便它自由飛翔。」這也是個類比,看樣子他挺喜歡這一個,「說實話,如果老頭子走得快,時間還趕得上的話,說不定我會願意參加這次援救行動。傑弗裡·奧爾森多所處的世界好像還處於中世紀,不是我誇口,這種地方,集團沒有哪個人比我更瞭解。要去底層,你的船員再也找不到比原青河成員更好的同伴了。」說來輕描淡寫,好像勇氣與經驗是他的特權,別人只不過是一群膽小鬼而已。

  「是嗎?」拉芙娜雙手叉腰,歪著頭。這傢伙簡直太過分了,尤其是,他的整個經歷全是編造出來的一篇鬼話。「你是個從陰謀與暗殺堆裡長大的小王子,後來又跟著青河飛向群星……范·紐文,過去的事你究竟想過沒有?要不,老頭子有什麼高明設計,特別阻止你回憶過去?漫遊酒吧那個迷人夜晚之後,我倒是好好想過。你知不知道?關於你自己,只有幾件事你拿得准:你以前確實是個爬行界的飛行員——沒準兒是兩三個飛行員,拼湊起來的。理由很清楚:沒有任何一具屍體完好無缺。不知怎麼回事,你和你的同伴在爬行界最下頭翹了辮子。此外還有什麼?對了,你們飛船的記憶全部破壞了,無法恢復。我們找到的硬拷貝不多,是用地球上某種亞洲語言寫成的。就這些東西,這就是全部。老頭子手裡只有這點東西,憑這點材料,他老人家生編硬造出了你這個假貨。」

  範的笑容有點僵硬,不等他開口,拉芙娜又道:「你也別責怪老頭子,他的時間有點緊,對嗎?他必須讓我和弗林尼米相信你的真實性。在巨庫裡東翻西找,啪,一堆材料湊一塊兒,這就是你。也許花了他一個下午的時間吧——你應該謝謝人家費這番功夫,對不對?這裡取一點兒材料,那裡取一點兒材料。告訴你,還真有青河這麼個人,在地球,實現太空飛行之前一千年。亞洲開發的星際殖民地也肯定有,不過這顯然是老頭子通過材料推斷出來的。老頭子倒是真有幽默感,把你的一生編成個迷死人的浪漫傳奇故事,一直編到最後一次悲劇性遠航。順便說一句,單憑這一點我原本應該猜出來,你的故事本來就是尼喬拉時代之前的幾個傳奇湊一塊兒拼成的。」

  她喘了口氣,繼續窮追猛打:「范·紐文,我真替你不值。只要你不好好捉摸捉摸自己的事兒,你就是宇宙中最自信的人。可你的全部技巧、全部成就——喂,這些東西你仔細想過嗎?我敢打賭,你從沒好好想過。不管是偉大的武士還是了不起的飛行員,這些都不是空口吹出來的,需要無數細枝末節的本事,直至不需要思考的身體運動技能。可老頭子編出來的假貨呢,只需要最上層的一星半點回憶,再加上自高自大的個性就成了。透過表面,好好看看深層的東西,範,我敢說,你會發現大量、大量的——一無所有。」只有虛幻的能力,卻經不起認真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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