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四四


  後來,某個不知其名的種族碰巧遇上了這些做白日夢的夢想家,決定「拉他們一把」。有人替他們安上活動平臺,即六輪小車。有了車輪,樹族便能沿海岸移動,伸張枝葉須蔓使用工具。小車裡內置短期記憶體,他們學習的速度於是比從前快多了,足以保證新獲得的移動能力不至於反而害得他們送掉性命。

  拉芙娜的目光離開車行樹——有人掠過樹梢朝這邊飛來。是那個天人特使。是不是該把藍莢綠莖從水裡叫過來?不,讓他們多高興一會兒吧。如果她與特使的談判不順利,要不來超限界裝備,他們往後還有得罪受呢……

  再說,沒旁人在場我也行。她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瞪著天上。弗林尼米集團一直想跟老頭子直接接觸,但那位天人現在只願意通過特使談判——而他,又堅持面對面磋商。

  特使在幾米外著陸,鞠了一躬。半邊臉一歪,露出個微笑,把那個恭敬姿態的效果完全破壞了。「范·紐文,聽候您的吩咐。」

  拉芙娜微微欠身,還了一禮,領著他走進自己辦公林深處的樹蔭。如果他要求面對面磋商是想讓她心慌意亂的話,這一手倒是奏效了。「謝謝您同意進行這次會談,先生。弗林尼米集團希望向您的上級提出一項重大請求。」或者該說主人?主子?操控者?

  范·紐文一屁股坐下,懶洋洋地舒展身體。自從漫遊酒吧那一晚後,他一直沒再見她。他繼續留在中轉系統,格隆多說老頭子派范·紐文徹底翻查巨庫,搜索一切有關人類及其起源的信息。老頭子的做法也有其道理。既然它已經接受勸告,限制自己,不再濫用網絡,於是便派遣特使作本地處理,即,使用人類級別的智力搜索歸納,只把老頭子用得著的信息上傳發送給它。

  拉芙娜假裝研究自己的數據機,偷偷從眼角觀察著他。她心想,不知自己最終會不會鼓起勇氣,問問他兩人的……關係,這種關係有多少人類感情的成分?范·紐文對她到底有沒有感情?去他的,那一晚他到底爽不爽?

  也許在超限界天人眼裡,他只不過是個簡單的集成處理器,一具延伸的觸手。可在她眼裡,他還是個人——太像人了。「呃,對了,唔……雖然你的上級已經不感興趣了,但弗林尼米集團仍然繼續監視著那艘斯特勞姆飛船。」

  範出於禮貌表示出興趣,雙眉一抬,「哦?是嗎?」

  「一段時間以前,單純的求救信號變成了一條新信息,顯然出自一位倖存者之手。」

  「謹向你表達我的祝賀。你們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出色,連我都被瞞過了。」

  拉芙娜沒上他的鉤,「這個消息對所有人都是保密的,先生,我們盡了最大努力。理由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她把信息調上兩人之間的一塊屏幕,十天裡雙方交換的信息,數量並不是很多。為了方便范,譯成了特裡斯克韋蘭語,裡面的語法和拼寫錯誤己經沒有了,但語氣還在。集團一方由她發言,這種對話仿佛與身處黑屋的某個從沒見過的人談話。許多東西是很容易想像出來的,大寫字母和驚嘆號之後,是一個激動的尖聲。她手裡沒有那個孩子的錄像,但市場部從斯堅德拉凱的人類檔案中挖出了那個男孩父母的情況。外貌是典型的斯特勞姆人,長著林登族的褐色眼睛。小傑弗裡肯定是個深色皮膚、身體瘦小的孩子。

  范·紐文視線掃過一段段文字,停留在最後幾行:

  集團[17]:傑弗裡,你多大啦?

  聯絡對象[18]:我八歲了,我是說我已經滿了八歲,是個大孩子了,但還是需要別人幫助。

  集團[18]:我們一定會幫你的。傑弗裡,我們會以最快速度去救你。

  聯絡對象[19]:對不起我昨天不能來通話。壞人昨天又到山上來了,去飛船不安全。

  集團[19]:壞人離你們很近嗎?

  聯絡對象[20]:是呀是呀。我從島上都能看見他們。我現在跟阿姆迪一塊兒在飛船裡,可上山路上到處都是打死的當兵的。木城的壞人經常襲擊這兒。媽媽死了,爸爸死了,約翰娜死了。鐵先生說他會盡全力保護我,他說我一定要做個勇敢的好孩子。

  一時間,範的笑容消失了。「可憐的孩子。」他輕聲道。接著,他聳聳肩,伸手指點著一條信息,「哦,我很高興弗林尼米集團決定派出救援飛船。你們真是非常慷慨。」

  「也不儘然,先生。請看第六至十四段對話,那孩子抱怨飛船的自動化設備。」

  「是啊,聽他的說法,那艘飛船像是個文明初級階段的東西:鍵盤啦、錄像啦,沒有語音識別,操作界面極不友好。看來強行降落把飛船設備毀得差不多了。對嗎?」

  故意裝傻。拉芙娜決心耐住性子陪他玩到底。「考慮到飛船的生產地點,可能不是這樣。」範還是笑嘻嘻地不開腔,拉芙娜只好接著說,「處理器很可能是飛躍上界或超限界的產品,到了下界環境中卻成了沒什麼智力的普通設備。」

  范·紐文歎了口氣,「和車行樹的理論相吻合,對不對?你還是抱著希望不放,認定那艘破爛飛船上載著什麼天大的秘密,可以把瘟疫炸個粉身碎骨?」

  「是的……你看,老頭子前不久還對這一切大感興趣,現在怎麼全不在意了?難道它發現了什麼原因,證明那艘飛船不可能是對抗瘟疫的關鍵?」格隆多便這樣解釋老頭子態度轉變的原因。天人的故事拉芙娜聽了一輩子,這些故事全都發生在距她無比遙遠的地方,而現在,她卻幾乎相當於當面質問一位天人。這種感受真是奇怪極了。

  範頓了頓,道:「不。雖說可能性不大,但你的分析仍然有可能是正確的。」

  拉芙娜長出一口氣,剛才她還沒意識到自己屏住了呼吸。「那好。如果是這樣,我們的要求就是合理的了。假定失事飛船攜帶著變種需要的某種東西,或是它害怕的某種東西,那麼,它極有可能知道這艘飛船的存在,甚至可能一直監聽著底層那個區域的超波通訊流。假如派出飛船實施救援,變種必然跟蹤而至。如果出現這種情況,援救飛船的船員們就等於自尋死路,還可能使變種的威力得到進一步增強。」

  「那又如何?」

  拉芙娜啪地合上數據機。忍耐到底的決心化為烏有。「那又如何?弗林尼米集團要求老頭子協助我們建造一艘瘟疫無法消滅的飛船!」

  范·紐文僅僅搖了搖頭:「拉芙娜,拉芙娜,你所說的是遠赴飛躍下界底層。那麼低的地方,沒有哪個天人可以牽著你的手幫你。那種地方,哪怕它的特使,大多數情況下也只能依靠自己。」

  「范·紐文,你本來就是個混蛋,少給我混蛋加十級。到了底層,變種跟老頭子一樣,同樣要面對不利條件。我們要求的只是設備,大量設備,超限界製造,專為底層使用設計。」

  「混蛋?」范·紐文撐起身子,臉上還掛著笑影,「你平常就這麼稱呼天人?」

  今年之前,我死也不敢對一位天人不敬。她向後一靠,學著范·紐文的樣子懶洋洋地笑道:「你跟一位天神有直接溝通渠道,但是先生,請允許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這個渠道什麼時候敞開什麼時候關閉,我一清二楚。」

  又是出於禮貌表示興趣,「哦?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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