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時放逐(71)_弗諾·文奇

七一

　　「沒有。耶琳說我可以一百年後再來，而且之後任何時候都可以。有了傑拉爾特的設備和卵子庫，你們可以獲得真正的成功。再過一兩個世紀，這裡的人口也許會多得超過我的想像。他們不會感覺像現在一樣疲憊，很多人會對文明感到厭倦。也許有數十人、甚至數百人願意……跟我走。而且這些人不需要我們提供支援。這比爹爹期望的還要理想。」她停頓片刻，然後靜靜地說，「我希望你跟我來，威爾。」

　　「有……有些人得留在實時，否則就沒有文明供你『掠奪』了，泰米。」他試圖微笑。

　　「我知道，我知道。但一百年後，當我回來時……那時候怎麼樣？」

　　那時候怎麼樣？魯賓遜家認為只要觀察夠久，等待夠久，一切謎團都會解開。但扁形蟲可以永遠觀看歌劇，卻仍然無法理解。他大聲說：「誰知道一百年後我會如何想呢，泰米？」他停下來，凝視了她片刻，「但假如我不跟你走……而你到了時間的盡頭……希望你替我問候造物主。」

　　泰米怔了一下，然後意識到他並無嘲諷之意，「好。假如你留下，我會的。」她將雙手搭在他肩頭，踮起腳親吻他的嘴唇，「下次再見，威爾·布萊森。」

　　過了一會兒，泰米消失在樹林上方。

　　依然活著，卻還沒有道別的人？他覺得不是，但他有一百年時間來做決定。

　　雪地邊緣冷熱交戰的景致引起了威爾的興趣，他沿著霧氣邊界行走。他圍繞宿舍走了一圈，然後發現自己正注視著餐廳門口。他們仍在裡面開會。他咧嘴笑了笑，開始走回去。真見鬼。

　　他還沒走到門口，門就打開了。只有一個人出來。是耶琳。她毫不驚訝地打量著他，「哈，我正在想，你在外面要待多久。」她朝他走過來，他在她那張斯拉夫人白皙的臉上尋找憤怒的跡象。她看著他的眼睛，露出狡黠的笑容，「別擔心，他們沒有把我踢出來。我也不是因為生氣而離開，只不過討價還價有點無聊。其實他們正在進行交易，分配戰鬥中倖存下來的物資……能耽誤你一點時間嗎，威爾？」

　　他點點頭，跟隨她沿著來時的路走出寒氣，「你有沒有想過：不管進展如何順利，我們仍需要警察業務公司？人們真的很敬重你。密歇根州警和埃爾保護組織之所以成功，百分之九十是由於這種敬重。」

　　布萊森搖搖頭，「這聽起來就像我們從前玩過的遊戲。許多無政府者想要雇傭我。但沒有你的威脅，我無法想像政府組織會容忍競爭。」

　　「嘿，我並不是想要找一個爪牙。事實上是，弗雷利和達斯古塔現在就在裡面，他們共同提議雇傭你。」

　　威爾感覺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弗雷利？經過這麼多年的恩恩怨怨……「史蒂夫寧死也不會願意解散政府。」

　　「他的許多手下確實死了。」她平靜地說，「剩下的人中，有許多都不願再服從命令。連弗雷利都有一點改變。也許是恐懼，也許是內疚。一個高科技者如此輕易地欺騙了他，並控制了共和國——更糟的是，他瞭解到尚松幹這一切只不過是為了在奪取系統時，轉移我們三十秒的視線，這著實讓他非常震驚。」

　　耶琳大笑起來，「我的建議是接受，趁他們仍然認為這是艱難的工作時。再過幾年就會有競爭了；我敢打賭，到時候你肯定無法依靠那點收入維持生計。」

　　「嗯。你認為形勢真會如此平靜？」

　　「我確實這麼想，威爾。高科技歹徒已經死了。政府也許仍然存在，但那只是名義上的。我們在戰爭中失去了許多——一部分科技或許退回到了十九世紀的水平——但有了傑拉爾特的受精卵子庫和醫療設備，我們的處境比先前要好。婦女們的難題解決了。她們可以要孩子，但無需被迫生育，成為永不停歇的嬰兒製造工廠。你該去會場看看。現在有許多對認真的情侶。葛兒和迪利普就要我替他們主持婚禮。『為了從前的時光。』他們說。我對他們來說就像個船長一樣。這些人真是太瘋狂了。」她搖搖頭，但笑容非常自豪。這也許是低科技者頭一次對她和瑪塔的作為表示感激。「告訴你我有多自信吧：我沒有強迫任何人留在這個時代。只要他們有圓球生成器，就可以離開。我認為沒人會這麼做。假如我們現在無法成功，就永遠成功不了，這實在是太顯而易見了。」

　　「莫妮卡也許會。」

　　「那不一樣。但就算是她，也別太肯定了，很久以來她一直都在騙自己。我打算叫她留下。」耶琳的笑容和藹親切，兩星期前她會露出輕蔑的表情。傑拉爾特和尚松離開後，她思想上的重負消失了，威爾看得出瑪塔愛她些什麼——除了能力和忠誠之外。

　　耶琳看著自己的腳，「還有一個原因讓我提前離開了會議。我想給你道歉。看過瑪塔的日記之後，我感覺真想殺了你。但我知道我需要你——瑪塔不需要告訴我這一點。我越是依靠你，你就越是發現更多我看不到的事……然後我就愈發恨你。

　　「現在我瞭解了真相。我感到很羞愧。跟你共事之後，我自己原本也應該能看穿瑪塔的計策。」她突然伸出手來。布萊森跟她握了握。「謝謝，威爾。」

　　依然活著，卻還沒有道別的人？不對。不過是未來歲月中的一個朋友吧。

　　一架飛行器降落在她身後。「我該回家了。」她用大拇指朝著科羅勒夫城堡比劃了一下。

　　「最後一件事。」她說，「如果發展跟我想像的一樣平穩，你也許會希望工作能多樣化……助黛拉一臂之力。」

　　「黛拉回來了？多——多久？我是說——」

　　「她在太陽軌道上已經大約一千年了；我們一直在等待停止的最佳時機。追逐花了十萬年。我不知道她在實時中生活了多久。」她似乎對最後一點並不太擔憂，「你要跟她聊聊嗎？我想這對你們倆都好。」

　　「在哪裡——」

　　「她剛才跟我一起在參加會議。但你不需要進去。我們已經都替你安排好了，威爾。每個人——泰米、我、黛拉——都想跟你單獨談談。只要說一聲，她就會出來。」

　　「好的。我要！」

　　耶琳大笑起來。他幾乎沒有注意到她朝飛行器走去。他再次注視著門口。黛拉成功了。不管獨自在黑暗中生活了多少年，她沒有死。即使她又成為從前的怪物，即使她跟胡安·尚松臨終前一樣，威爾仍然可以嘗試幫助她。他無法將視線從門口移開。

　　門開了。她穿著漆黑的連體服，跟她的短髮一個顏色。她步下樓梯，朝他走來，臉上毫無表情。然後她露出了笑容，「嗨，威爾。我回來……定居。」

　　依然活著，卻還沒有道別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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