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時放逐(26)_弗諾·文奇

二六

　　§十

　　對威爾·布萊森來講，夢總是等在睡眠的盡頭。早先，它們帶來歡樂與啟示。如今，它們就像埋伏的敵人。

　　再見，再見，再見。威爾不停地喊，卻發不出聲音，也幾乎沒有眼淚。他握著一個人的手，那人沉默不語。一切都處於深淺不一的淡藍色調之中。她的臉是維琴妮亞，也是瑪塔。她悲哀的微笑無法否定他們倆都瞭解的事實……再見，再見，再見。他的肺裡是空的，然而他仍在喊叫，逼迫出最後一口氣。現在，透過她的身體，他能看見遠處的藍色。她消失了，原本可以救回的，現在卻已永遠失去。

　　威爾猛吸一口氣，醒了過來。剛才吐氣太深，非常痛苦。他看著頭上灰色的天花板，記起小時候的一則廣告。他們曾經要推廣醫療監視儀；早晨六點是死亡多發時間，許多人在醒來之前死於窒息和心臟病發作——要是人人都買自動監視儀，大家不就都更安全嗎？

　　有了現代醫療護理，這種情況不再發生。再說，耶琳和黛拉的智能設備就飄浮在房子上方監視著他。更何況——威爾苦澀地笑了笑——時鐘顯示已是上午十點。他睡了將近九個小時。他將高大的身軀挪下床，感覺仿佛睡的還不到九小時的一半。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浴室，洗掉眼睛邊上奇怪的濕痕。在整個職業生涯中，他總是盡力保持堅強鎮定的外表。那並不難：他的體型就像坦克，又是天生的低血壓類型。有個別場合讓他感到緊張，但那合情合理，因為在那些場合子彈到處亂飛。警察工作中，他見過不少人精神崩潰。儘管被指派處理過一些公案，比如堪薩斯入侵事件，但他那個時代的暴力大多是簡單的家庭問題，人們只是被工作或家庭上的壓力逼得發狂。

　　他朝著鏡子裡的臉苦笑。他從來沒想到這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現在，睡眠一終止就仿佛在夢遊。他有一種感覺，情況將越來越糟。然而他的一部分仍然如往常一樣善於分析，對於早晨的夢境和日間的焦慮感到驚訝，並保持著關注，同時留意不讓自己的精神渙散。

　　到了樓下，威爾打開窗戶，讓早晨的音響和氣味飄蕩進來。要是他因為這種驚恐而氣餒，那就糟了。今天晚些時候，陸將會過來。他們要討論武器調查，並決定接下來採訪誰。同時，還有許多工作要做。耶琳是對的，他應該研究高科技者「大滅絕」之後的生活。尤其是，他想瞭解桑切斯失敗的居民區。

　　但是他剛開始這項工作，胡安·尚松就親自來造訪了，「威爾，小夥子！我希望我們可以談一談。」

　　布萊森讓他進來，琢磨著這個高科技旅行者為何不先打個電話。尚松在客廳裡快速地踱步。跟往常一樣，他精力充沛到有點焦躁的地步。「會西班牙語嗎，威爾？」他用西語說道。

　　「會。」布萊森回答時沒有多想，反正他大致能懂。

　　「很好，」建築師繼續用黑人西班牙語說道，「要知道，我實在厭倦了英語。從來找不到合適的詞。我敢打賭，有些人因此以為我是笨蛋。」

　　隨著激流般湧出的話語，威爾點點頭。尚松用黑人西班牙語講話比用英語更快。這是令人歎為觀止的能力——甚至讓人無法理解。

　　尚松停止在客廳裡煩躁地踱步。他用大拇指朝天花板指了指，「我猜我們的高科技朋友每個字都能聽到？」

　　「呃，不是。他們監視我的生理功能，但我要先請求幫助，我們的話才會被解析。」我還讓陸確保耶琳沒在偷聽。

　　尚松露出狡黠的微笑，「無疑他們會這麼告訴你。」他將一個灰色的橢圓形物體放到桌上，那東西一端有個閃爍的紅燈。「現在那些承諾成為了事實。不管我們說什麼都不會有記錄。」他揮手示意布萊森坐下。

　　「我們曾談論過『大滅絕』，對不對？」

　　「是的。」好幾次。

　　尚松揮揮手，「當然。我跟每個人都談過。然而有多少人相信呢？五千萬年前，人類是被謀殺的，威爾。這對你難道不重要嗎？」

　　布萊森向後一靠。今天早晨要被毀掉了。「胡安，『大滅絕』對我來說很重要。」真的嗎？威爾在那之前一個多世紀就被劫持了。在他心中，那是維琴妮亞和他的孩子死去的日子——即使人物傳記中說他們活到了二十三世紀。他被迫穿越了十萬年；這比任何有記載的歷史還要長許多倍。如今他生活在紀元後五千萬年。即使沒有那次「大滅絕」，這也是非常遙遠的未來，沒人能預料到此時仍會有人類存在。「但大多數高科技者認為沒有外星人入侵。愛麗絲·魯賓遜說人類在整個二十三世紀之中逐漸消失，沒有任何暴力的跡象，直到很久之後。另外，假如真有入侵，你可以料想，我們會有各式各樣來自二十三世紀的難民。但實際上，我們只有來自 2201 年和 2202 年的最後幾個高科技者。」

　　尚松嗤之以鼻，「魯賓遜家的人都是傻瓜。他們憑著樂觀的偏見套用事實。我一生花了數千年才將這些線索拼到一起，威爾。我用盡人類所知的分析方法，測繪地球和月球上的每一寸土地。比利·桑切斯則在太陽系其他地方進行了同樣的工作。我採訪過一些獲救的低科技者。大多數高科技者都認為我是瘋子，完全辜負了他們的善意。關於外星人我有許多不瞭解的地方——但我也瞭解不少。之所以沒有二十三世紀的難民，是因為入侵者能夠使圓球生成器失靈；他們有威力無比的華辛頓抑制器。滅絕過程並不像二十世紀的核戰爭那樣幾個星期就能結束。我認定在諾克勞斯市找到的壁畫的繪製時間為 2230 年。顯然在戰爭初期，外星人使用了專門針對人類的武器。另一方面，比利·桑切斯在『冥衛一』發現的釩帶應該是來自二十三世紀末期。這跟『冥衛一』上以及小行星帶中的新彈坑相吻合。最後，外星人用核彈剷除了頑強的抵抗者。」

　　「我不知道，胡安。那是非常遙遠的過去——我們如何能證明某個人的推測是否正確呢？重要的是，要確保我們的居民區成功，就得再給人類一次機會。」

　　尚松俯身靠向桌子，顯得比先前更加專注，「正是如此。但你不明白嗎？外星人也有圓球生成器。毀滅文明的力量如今同樣威脅著我們。」

　　「五千萬年之後？動機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不管如何耐心，實物調查總有局限。但我認為二十三世紀的時候，雙方勢均力敵。到最後，外星人耗盡全力，才勉強達到目的。戰爭之後，他們非常虛弱——或許他們本身也瀕臨滅絕的邊緣。數千萬年來，他們的確是從太陽系消失了。但不要搞錯，威爾，他們沒有忘記我們。」

　　「你估計他們會再次入侵。」

　　「那是我一直擔心的，但我開始改變想法了。他們數量太少；現在都是偷偷摸摸活動。他們企圖各個擊破。謀殺瑪塔只不過是開始。」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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