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實時放逐 | 上頁 下頁
二二


  全息會議影像顯示耶琳正坐在她的圖書館裡。她看上去很累,不過最近她一直看上去很累。威爾克制住想要梳理頭髮的衝動;無疑此時他看上去同樣疲憊不堪。

  「你好,布萊森。我剛剛跟黛拉談過莫尼卡·雷恩斯。你們將她從嫌疑名單中除掉了。」

  「呃,是的。但黛拉告訴你了嗎,雷恩斯也許——」

  「對,生化戰爭什麼的。這……想得很周到。你知道,我告訴過雷恩斯,假如她試圖用圓球離開這個時代,我就殺死她。現在我猶豫了。假如她不是謀殺嫌疑人,而對居民區又是個威脅,也許我該『勸說』她躍遷——至少一百萬年。你怎麼想?」

  「嗯,我會等到我們調查完她的個人數據庫。陸表示自己可以保護我們免受生化攻擊。反正我認為除非人類看起來像要成功復興,否則雷恩斯不會採取什麼行動。不過有可能距今一百萬年後,她對人類將是一個很大的威脅。」

  「對。我無法完全確定我們自己在時間中如何分佈。我希望我們成功地在此紮根,但——」她突然點點頭,「好吧。這個計劃先擱一擱。其他調查進行得怎樣?」

  布萊森建議讓陸調查高科技旅行者的武器系統,然後總結了一下他自己在格陵數據庫中得到的成果。科羅勒夫靜靜地聽著。初次會面時熾烈的怒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定的決心。

  等他說完,她看上去並不高興,但話語卻平靜溫和,「你花了許多時間在文明時代中搜尋線索,這沒有問題,畢竟我們都是從那兒來的。但你要意識到,高科技旅行者——傑森·馬奇除外——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超人劇變』之後。

  「前前後後,我們大約有五十人左右。本質上,我們互相獨立,按照自己的進程生活。但其實也有交流;有時還會舉行會議。在搞清楚其餘人類完全消失了之後,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計劃。瑪塔說那是一個鬆散的社會,也許是幽靈的社會,而且變得越來越小。你現在看到的高科技者都是硬骨頭,警長。公開的罪犯和盜墓者已經在三千萬年前被殺死了。喜歡逍遙自在的旅行者,比如比爾·桑切斯,早就退出了。人們停下數百年,試圖重新組織家庭或城鎮;在停留的過程中,你可以擁有整個世界。大多數人我們再也沒有見到,但有時會有一個團體——或者它的一部分——在數百萬年之後冒出來。我們的生活彼此鬆散地聯繫在一起。對此,你該研究一下我的個人數據庫,布萊森。」

  「嗯。這些早先的居民區——它們都失敗了。有破壞的跡象嗎?」假如瑪塔的謀殺符合某種模式……

  「這正是我要你去找的,警長。」她又出現了一點點過去的那種傲慢,「迄今為止,我認為沒有。從退出者的角度來看,他們並非完全失敗,有些夫婦只是想停留於某個時代生活下去。現代醫療護理可以讓身體存活很長時間。我們發現人類還有其他局限性。隨著時間的流逝,人的性格會改變。我們很少有人活過一千年。我們的精神和機器都無法永遠支撐下去。要重建文明,你需要許多人的互動,你需要足夠大的基因庫和持續若干代的穩定人口增長。小團體幾乎不可能辦到——尤其是當每個人都有圓球生成器,而每次爭吵都有令居民區分裂的潛在可能的時候。」

  耶琳突然俯身向前,「布萊森,即使瑪塔的謀殺與從前針對居民區的陰謀無關,我——我也不能保證可以整合一切。」

  耶琳真的變了。他之前認為她絕不會在他的肩頭哭泣。「低科技旅行者不願留在這個時代?」

  她搖搖頭,「他們沒有選擇。你瞭解華辛頓抑制場嗎?」

  「當然。在抑制場中,無法產生新的圓球。」這一發明救了許多人的命,也讓許多人喪生,因為抑制場使人無法逃脫殺傷性武器。

  「差不多。我已在澳亞地區設置了華辛頓場。新墨西哥人、維和者,以及其餘低科技人群只能滯留在這個時代,除非他們發現如何對抗抑制場。這至少得花十年。到那時,我們希望他們已在此紮根,願意留下來。」耶琳凝視著圖書館桌子上的淡紅色大理石,「這一計劃本來可以奏效,警長,」她輕聲說,現在輪到她自憐了,「要不是那些該死的國家主義者,瑪塔的計劃就能奏效。」

  「史蒂夫·弗雷利?」

  「不單單是他。維和者領導層——金天朗和他的團夥——同樣糟糕。他們就是不肯跟我合作。新墨西哥人有一百零一個,維和者有一百一十五個,兩者的總數超過居民區人口的三分之二。弗雷利和天朗認為他們擁有自己的集團。麻煩在於,普通成員似乎也同意!這是二十世紀的荒唐事,但卻使得他們強大到不合情理。他們倆都想操控大局。你注意到他們的招募舉動了嗎?他們想要其餘的低科技旅行者成為自己的『公民』。不分出高下,他們不會滿意。僅僅為了擁有分裂居民區的特權,他們也會重新創造高科技。」

  「你有沒有跟其他高科技旅行者談過這件事?」

  她焦慮地揉搓著下巴。要是瑪塔在就好了,這句話幾乎不言自明。「談過一點,但他們大多數人比我還困惑。黛拉能提供一些幫助;她實際上曾經是個國家主義者。但她很難交流。你注意到了嗎?她的性格變來變去,就像換衣服,仿佛總想找到一件更合適的。

  「警長,你的時代不如黛拉那麼早,但你那時候仍然有政府。哦,你還導致其中之一垮了台。這種原始的東西現在怎麼可能成功?」

  布萊森怔了一下。那麼現在是他導致了新墨西哥政府的解散,不是嗎?威爾往後一靠,然後——就像從前一樣——儘量設法滿足客戶膨脹的欲望,「耶琳,我同意政府是某種形式的欺騙——當然並非對統治者而言,他們通常是獲利者。大多數時候,必須讓大多數民眾相信,國家的利益比他們本身的利益更重要。對你來說,這一定像是不可思議的集體催眠,並且還通過對反對者的公開懲戒來加以強化。」

  耶琳點點頭,「『集體催眠』很重要。只要他們願意,新墨西哥成員隨時可以對弗雷利豎起中指,然後離開;他不能把他們全殺了。但他們還是留下來做他的傀儡。」

  「是的,但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給了他們權力。如果他們離開,能去哪兒呢?沒有其他集團。如今沒有我那個時代的無政府社團。」

  「當然有。地球上空曠得很,而且近三分之一的低科技人群是無政府者。沒什麼能阻止人們著手追求自己的利益。」

  威爾搖搖頭,驚訝於自己的洞察力,驚訝於他居然對耶琳說了出來。之前,他沒想到過要跟她辯論。但她似乎對他的觀點真的很感興趣。「你不明白嗎,耶琳?現在沒有無政府者。現在有維和者,有新墨西哥政府——但是在所有低科技人群之上,有耶琳·科羅勒夫政府。」

  「什麼?我不是政府!」她的臉上飛起紅暈,「我不收稅。我不徵兵。我只想做對人們有益的事。」儘管她已經有所改變,此刻威爾仍很慶倖陸的智能設備飄浮在他房屋上方。

  威爾小心選擇接下來的措辭,「那都沒錯。但政府的三個重要特徵中你有兩個:首先,低科技人群相信——準確地講,是我這麼認為——你擁有他們的生殺大權。其次,你利用這一信念——不管如何溫和——迫使他們將你的目標置於自己的目標之前。」

  這是威爾時代流行的社會科學觀,但它對科羅勒夫似乎具有實效。她揉著自己的下巴,「因此你認為,至少下意識中,低科技人群感覺必須選擇陣營?」

  「對。而作為最強大的統治力量,你很容易成為最不受信任的。」

  「那你的建議是什麼?」

  「我,呃……」威爾將自己逼入了死角。對。假設我是正確的。接下來怎麼辦?公元五千萬年的小小居民區跟威爾時代的社會完全不同。沒有科羅勒夫的影響力,集中於此的這一把種子完全有可能被時間之風吹散;而一旦分開,這些種子恐怕永遠也無法再次繁盛興旺起來。

  以前在文明中時,威爾就從不太考慮「重大問題」。即使在學校裡,他也不喜歡吹毛求疵地爭論宗教信仰或天賦人權。世界合乎情理,對於他的行為似乎也能做出恰當回應。自從失去維琴妮亞之後,一切都變得極度反常。難道真會有如此古怪的情形嗎,他會為政府辯護?他感覺自己像個衣冠禽獸。

  耶琳歪著嘴朝他笑了笑,「你知道,瑪塔也說過類似的話。你沒有像她那樣受過訓練,但似乎有她的感知力。不過我的溫和馬基雅維利主義不會因此而收斂。我需要受人歡迎,然而我也需要達到目的……」

  ①馬基雅維利(1469~1527),意大利政治理論家,他的著作主要是闡述一個意志堅定的統治者如何不顧道德觀念的約束獲得並保持其權力。

  她看著他,仿佛做出了一個決定,「你瞧,警長,我希望你跟大家的交往再多一些。新墨西哥人與維和者都有定期的招募派對。去參加下一個維和者的派對吧。聽聽他們說些什麼。也許你可以向我解釋他們的想法,也可以向他們解釋我的想法。在你的時代,你是個受歡迎的人。告訴人們你對我的看法,甚至包括不喜歡我的哪些地方。假如他們必須選擇陣營,我認為我是他們的最佳選擇。」

  威爾點點頭。先是達斯古塔兄弟,現在又是科羅勒夫。難道這是一個陰謀,要讓威爾·布萊森重返社交圈?「調查怎麼辦?」

  耶琳沉默了片刻,「兩件事我都需要你去做,布萊森。我悼念了瑪塔一百年。我一米一米地沿著內海追尋她的蹤跡。她所做的一切和所寫的一切,我都記錄了下來,或者用圓球保存起樣品。我——我想我太過火了。現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是要確保瑪塔並沒有白白死去。為了讓居民區成功,我願意做任何事。那意味著要找到兇手,但也意味著要把我的主張推銷給低科技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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