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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夏季

  第三個月圓之夜夥伴們正在激烈戰鬥後的休息之中,看來,這個晚上要靠我一個人守夜了。月圓的時候,魔法的悸動特別強烈。我想,這個擁有神秘力量的魔森林,冥冥之中和我血液深處有種某種程度的呼應,尤其在月圓魔法感應最強的時候。
  自從和黑龍王的最終決戰之後,好象沒有這麼血脈沸騰過了。我伸伸懶腰,對著將熄的火堆施了個最基本的魔法,火焰一下子就又興盛起來,映照著夥伴疲累而甜美的睡姿。一隻貓頭鷹飛過,遠處似乎有怪物出沒的異動。我舉起雙手,回應記憶中深處的一個咒文,讓防衛魔法陣的光芒紛紛落在營地的四周;這樣一來,即使我過於沈迷於回憶中,也不至於讓怪物打擾了夥伴的休息。
  我不認為,這森林中有任何的怪物能靠近這個魔法陣。而在夥伴醒來之前,它就會自然而然地和晨問第一道曙光結合成魔森林的一部分,消失在晨間的霧靄之中。事實上,我從未在夥伴面前展現過這類大咒文,也不認為,他們能看出我真正的實力。
  會和這群夥伴一起前往哈柏港,應該是因為艾蜜的關係。她是在肯貝斯城的酒吧勾搭上我,用一杯上好艾爾酒就把我騙上這趟旅程。說老實話,我還有點心甘情願被騙,她讓我想起凱薩琳。當她在酒吧中走向我的時候,有一瞬間,我誤以為又回到三十年前的光;每次戰鬥完的慶功,凱薩琳總會企圖用艾爾酒灌醉我,然後自己偷偷施解酒魔法來跟我拼酒。拼不過,就拉其它夥伴一起下海,大家每次都會鬧到酒吧老闆提早關店。
  當年那批夥伴,在打完黑龍王之後死的死,散的散,早就成為吟唱詩人歌曲中的傳奇了。只有我,還隱身成默默流浪的弱小魔法師,偶而加入一些隊伍,賺點兵錢,而幫小村子解決微不足道的小怪物。跟著這群年輕人闖蕩,讓我又回憶起一些年輕時的雄心壯志。
  回憶著這些陳年往事,我不禁往熟睡的夥伴們看去。年輕,是他們的最大本錢。隆是個還算不錯的劍士,艾蜜是個擅長治療的女牧師,而比爾則是個手腳伶俐的盜賊。他們的本事,以年紀和歷練來說算是不錯的;隆的劍術雖然只能對付些不難纏的怪物,遇個鷲獅就要陷入苦戰,但是他卻總擋在隊伍的最前頭,用龐大厚實的身軀承受敵人的每次攻擊;比爾則老是玩些奇怪的招術,不時放冷箭給敵人意想不到的威脅;艾蜜則擁有一票子不算太實用、卻花樣很多的小魔法,每次攻擊效果不突出,笑果倒還不錯,她只有治療系的魔法比較有實效。而我,就專心扮演我的小魔法師角色,在危急時放放魔法飛彈類的小法術,注意不要讓他們真的受到重創。其實若要玩真的,至今遇過的敵人只要我伸伸小指,都只有在魔法的灰燼中淹沒。
  隆忽然翻了個身,似乎是壓疼了傷口。他本來說要替我守下半夜的,但是我想,還是不要叫醒他,讓他好好休息回復體力吧!想到今天戰鬥之激烈,我拿出我的魔法書,找到一個很少用的加強魔法,加速魔法陣中的復原速度。這樣,他們明天醒來時,應該又會覺得像全新的一樣。這是我能在不露出自己實力的情況下,能為他們做的少數魔法之一。
  黎明將在兩個時辰後到來。森林中的精靈已經在四周忙著準備晨間的露珠,而我也重新將自己的魔法力封印起來。這個封印魔法是凱薩琳教我的,可以把自己真實的能力隱藏起來,原本的用途,是在戰鬥前期減低敵人的警覺,並且保留自己的實力。如果沒有這個魔法,隨便一個牧師都能察覺我體內蘊藏的強大魔法力。
  我闔上我的魔法日誌,將之收藏到長袍的魔法口袋中。默默坐著等待天明,也是種難得的享受。他們這趟路,從大陸東邊的堅石堡,一路穿越高山和森林,只為了到哈柏港,再找船航海到迷霧之鳥,找尋「傳說中的劍客」邁西斯,希望能成為他的傳人。邁西斯這傢伙,什麼時候玩這套,徵求傳人?
  何況迷霧之鳥,我早就熟到可以用瞬間移動咒文來去自如了。但是,我還是陪著他們穿越大陸,在他們原來的魔法師陣亡之後。
  只因為,我喜歡冒險。

魔森林的精靈

  月圓之後的黎明,森林中的精靈一向特別活躍。在這個營地旁的精靈,甚至在陽光照耀之下,還沒有躲回茂盛森林的庇蔭之下。
  這也難怪,我在日出後將魔法陣的法力全奉獻給了它們,也難免它們會賴在我身不肯遠離。
  像這樣對自然精靈的奉獻,是冒險者必備的。很多人不知道,得到各種自然精靈的協助,能對冒險過程有著不可言喻的助力;就拿魔森林的精靈來說,從它們晨問的舞蹈之中,我已經知道,未來三天的路程,將是個晴朗沒有險阻的平靜。但是,三天后將有場暴風,一場劇烈的夏季風暴。即使像我這樣的魔法師,也不願意沒有防備地就面對這種夏季風暴。我感謝精靈們的提醒,並且接受它們的建議,在三天內趕路到侏儒洞窟尋求遮蔽。精靈也答應我,先幫我跟侏儒們打聲招呼。
  「你,整夜都沒睡啊?」艾蜜揉揉蒙朧的雙眼,打斷我和精靈的心靈交談。
  「怎麼?休息夠了吧?我煮了點食物,吃點吧。」我指著火上的爐子,招呼她來享用。「先吃,我叫他們倆個起床。」
  「讓他們多睡點吧?」艾蜜披上牧師服,接過我手上的湯勺,不客氣地舀起爐中的食物。「昨天的戰鬥太暴力了,他們的傷應該沒有這麼快復原,即使在我強力回復魔法的照料下。」
  「可是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了。」我對她的建議只是笑了笑,還是去搖醒隆和比爾。
  「我們要在三天內趕到侏儒洞窟。這三天,恐怕休息的時間都不能多,畢竟這是段不算短的路程。」
  「為什麼要把五天的路程在三天內趕完?」
  聽見我們最後對話的比爾,還窩著睡袋裡就發問了起來。「喔,我醒一會了。艾蜜,舀碗湯給我,這是什麼?香味這麼濃。」
  「饞鬼。」艾蜜邊搖頭,邊裝出噁心想吐的表情嚇比爾:「天哪!你又用蜥蜴尾巴煮湯?安布勞希,你們魔法師難道不能用正常一點的食物來烹調嗎?」
  「想騙我?」比爾發揮他盜賊的迅速,一下子就從艾蜜手上搶過勺子,狼吞虎起來。「我知道小安是個美食主義者,他也許會用蜥蜴尾巴配魔法,但是吃的只有比我更講究,不會有古怪的。你說對吧,小安?」
  「嘿!留一點給隆。」我看到他的吃相,不禁笑了起來。連忙又搶過湯勺,幫隆留了滿滿一大碗,以免在他避免碰痛傷口的慢慢起床動作中,早餐就給其它人瓜分光了。
  「隆,快點,不要老是吃不到早粲,我可沒有那麼多蜥蜴尾巴再煮一鍋。」
  「謝謝。」隆雙手接過我為他留的湯,一邊抱歉:「對不起,昨晚本來說要守衛下半夜的,結果竟然睡死了沒爬起來。你怎麼也沒叫我?」
  「我看你比我需要休息,而我還好,就乾脆守到天亮了。」我揮揮手,要他不要在意,「養點體力很重要,未來三天有路要趕。我剛剛跟艾蜜說過了,三天內我們必須趕到侏儒洞窟。」
  「為什麼要這麼趕?」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問了出來。
  「三天后有米達藍西亞。」我簡單地回答。
  「那個大陸內陸的夏季風暴?」艾蜜的臉色一下白了起來,她站了起來,用訝異而微帶顫抖的語氣說:「不會吧?米達藍西亞不是只發生在空曠平原區,魔森林怎麼可能…?」
  「所以我說要趕路。」我指指四周他們看不到的森林精靈,說:「我有預感,如果沒能及時趕到侏儒洞窟躲這場風暴,我們將會很慘。空曠地方的米達藍西亞固然可怕,但是在森林地帶的,才真正會帶來完全沒有辦法預料的破壞。上次的森林米達藍西亞,把塔爾森林弄成什麼樣子,你們應該也聽說過吧?雖然這種風暴並不多見,幾年才一次。」
  「你怎麼知道正好是三天后有?」比爾還有點不甘心,年輕氣盛地想跟我反駁。隆瞪了他一眼,比爾收回他想說的話,默默吃著碗中最後的一點食物。每次我總懷疑,隆是用什麼方法讓比爾這麼服服貼貼地服從。
  「那我們該出發了。」隆一口吃完他的早餐,穿上盔甲,準備上路了。
  「嗯。」我開始收拾餐具,把傢伙全放進魔法背袋之中。艾蜜默默地也開始收拾營地,只剩比爾還在跟他那碗過多的早餐奮鬥。
  「快點啦!比爾,否則下次餓你肚子。」艾蜜惡狠狠地嚇著比爾。
  「好啦好啦,吃完了。」比爾一口灌完碗內的食物,還用手挑起剩下的一點殘渣,「這是什麼啊?蠻好吃的,下次多放點。」說完,還一口放進口中滿足地嚼著。
  「艾蜜不是已經告訴你,蜥蜴尾巴啊!」光看著比爾的臉色忽然轉綠,忙著吐出剛剛吃的東西,這個早晨的烹飪工作就值回票價了。我們三個,就站在燦爛的陽光下,看著比爾又叫又吐,然後想罵我,又不敢罵,乖乖背起他的行李,虛弱地走在隊伍最後面。

侏儒洞窟

  在風雨肆虐到極致之前,我們一行人及時趕到了侏儒洞窟。
  米達藍西亞比預期的晚了大概一個時辰來臨,這該算是我們的運氣吧!即使有了森林精靈的協助,這趟路依然趕得很辛苦。在離侏儒洞窟大概還有一裡路的時候,米達藍西亞就瘋狂地降臨。要不是以前已經來過,要我在那樣的風雨之中找到正確的方向,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我很慶倖我們做到了。
  在渾身透之後,只希望能有堆溫暖的火,和一鍋熱騰騰的食物,這實在是最佳的享受。
  而這一切,侏儒都幫我們準備好了。在我們還在風雨中尋找正確的洞窟入口時,侏儒主動移開洞口遮蔽風雨的大石,引導我們進入溫暖乾燥的洞窟之中;在裡面的,是侏儒對朋友最豐盛的招待。隆他們三個人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一向與人類沒有太多往來的侏儒,竟然會為陌生的人類旅行者,擺出這樣的盛宴。
  只有我知道,這些都是為了我。
  一位年老的侏儒用他們的語言向我們致意,我禮貌地回復我們的感激。從隆、艾蜜或是比爾的表情,我很清楚地知道他們不憧侏儒語;這也表示,他們聽不出侏儒長老稱呼我的代名詞,一個侏儒語中很少用到的稱謂,只用來稱呼傳說中的神、或是對整個侏儒族有過極大貢獻的傳奇人物。
  「你懂侏儒語啊?它說了些什麼?」艾蜜拉拉我的衣角,小聲地問。
  「他,更正一下你的稱呼,」我抖抖透的斗篷,在火邊找了個位子坐下,「他歡迎我們的光臨,並且邀請我們分享他們的食物。大家都坐下來吧,烤烤火,吃點東西。」我招呼其它猶疑地站著的夥伴,要他們放心地接受侏儒的款待。我並不打算讓他們知道我過去和侏儒族的關係,但也不想說謊。避重就輕,也許是個好方法。
  我坐了下來,映著火光喝了碗熱騰騰的粥。侏儒們也圍坐在火堆旁,用著好奇又帶有崇敬的眼神看著我。火很旺,但侏儒一向在洞穴中生火的獨特方式,卻讓它一點煙也沒有。侏儒本身是不需要火光,就能在黑暗中看到東西,他們對於這類錯蹤複雜地下信道,也有著與生俱來的方向感。侏儒洞窟,就是魔森林中最大的信道入口,也是大陸中心最大的金屬礦坑。多年來,曾有不少貪婪的人類企圖闖進侏儒的地底世界,搶奪各式各樣的礦產,但是都沒有成功,只是徒然增加人類與侏儒之間的緊張關係而已。
  我相信森林精靈一定是把我的真實身分,一併通知了侏儒們,所以他們才會排出這麼隆重的排場。如果我沒認錯,剛剛歡迎我的侏儒長老,應該就是侏儒族的七大長老之一。三十年前,當我和凱薩琳尋求他們幫助時,曾有過一面之緣。那時正是黑龍王在大陸上肆虐的時候,它的爪牙突破了侏儒的防線,侵入整個大陸心臟的生命之石室。生命之石,是維持整個侏儒世界生物、礦產、及一切生機的重要源頭,也對整個大陸的秩序,有著不可思議的影響力。我和凱薩琳為了防堵黑龍王的勢力擴張,與侏儒聯手,在生命之石室展開了一場浴血決戰。在死傷慘重的戰鬥之後,我應侏儒的請求,施了個強大封印咒文,把通往生命之石的信道,結結實實地封住,任何生物要以任何形式通過,都得付出他們的生命,作為生命之石的能量來源。
  那時,該算是大陸上各個種族相處最融洽的時候吧。當有一致的敵人黑龍王時,大家可以捐棄成見,一起貢獻所有的資源,團結所有的力量,只為了一個自由安全的生存環境。但是現在呢?三十年沒有大戰爭,小戰爭卻是不斷,人類與侏儒之間、人類與人類之間、人類和其它種族之間…這也是我不肯安頓下來的原因之一,因為我不願成為這種無謂戰爭的另一個幫兇。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招待我們啊?」艾蜜回復一點溫暖之後,打斷我的回憶,問:「我從沒聽說過侏儒有這麼友善過。」
  「這…」我一時語塞,不知該找什麼理由塘塞過去。
  「對啊對啊,為什麼啊?」比爾也加入質問的行列。我看到隆眼中也有同樣的疑問,只是沒有付諸言語而已。我乾咳了一聲,正在思考怎麼回答時,忽然一陣風襲來。洞口遮蔽風雨的大石,被幾個陌生的人類身影推開。
  「啊!原來裡面已經有這麼豐盛溫暖的食物了!」進來的幾個人,顯然不是很清楚冒險應有的禮貌,還滴著滿身水就沖進來,搶著食物吃。侏儒很明顯地不高興,但是因為我在場的原因,並沒有兵戎相對。侏儒長老用嚴厲的口氣,一邊斥責了他們的無禮,卻依然慷慨地招待米達藍西亞的避難者。這些人明顯地也不懂侏儒語,完全無視於侏儒不快的反應。
  「嘿!你們有沒有一點禮貌?」隆忍不住就站起來斥責他們,「這裡是侏儒的地方,你們進來沒有任何一點表示,就大搖大擺地享用他們的食物。這算什麼?」
  「怎魔樣?對於這堆野蠻人也要講禮貌?」
  一個把頭埋進鍋中不客氣地大吃的傢伙,兇狠狠地抬起頭來,「你算什麼東西,敢管老子的事?趁我現在心情好,不想跟你計較,給我滾遠一點。」
  「你…」隆激動地差點拔出劍來,我及時制止了他。衡量一下對方的武裝,我知道打起來會是場硬仗。在侏儒的地盤上,要戰要和,也應該由他們自己決定。「算了,我們走吧。就把這個地方留給這群惡棍吧。」我點點頭示意,隆也發現侏儒不知什麼時候全部走得一乾二淨,只剩長老在一條甬道的入口,默默等著我們跟隨。我們四個人稍稍收拾了行李,就跟著侏儒走進更深的洞窟之中,把這裡留給那群無禮的入侵者。

黑暗中的戰鬥

  「小安,小安,」比爾輕搖熟睡的我,「我好象聽到有打鬥的聲音。」
  「怎麼了?」我揉揉依然想睡的雙眼,一邊披上斗篷,「戰鬥?從哪個方向來的?」
  「洞窟深處,但是離這邊好象不遠。」顯然比爾的盜賊本能比其它人更能察覺周遭的異動,「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好。」我站起身來,「武器準備好,可能會有點麻煩。」比爾點點頭,將匕首握在手中。
  「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啊?」我們動作的聲音顯然驚動了隆和艾蜜,艾蜜用充滿睡意的聲音抱怨著。
  「有點不對勁。我和比爾先過去看看,你們也裝備好武器,隨後就來。」我施了一個小小的照明咒文,讓黑暗中視力沒有那麼好的隆及艾蜜可以方便地著裝,「可能會有戰鬥,先有點心理準備。」
  「好。我們隨後趕到。」隆沒有浪費時間,拉過他的盔甲就開始穿戴,「小心一點,盡可能等我們到再動手。」
  「嗯。」我沒有多廢話,跟著比爾穿越一片漆黑的甬道,往金屬敲擊聲的來源奔去。在繞過幾條叉路之後,比爾準確地帶我到戰鬥發生的地方,一個很大的洞穴。有人在這個洞穴中生了堆火,火光照著四周含礦很高的岩石,光影和金屬反光的色澤照得這裡有點夢幻般的感覺。我定神一看,在正中間的,顯然就是昨晚稍後闖進侏懦洞窟的那夥人,正在和幾個侏儒戰鬥著。而從侏儒的衣著淩亂,和入侵者的萬全準備,明顯知道,這是個趁侏儒不備的預謀行動。
  「你們在幹什麼!」比爾在我還在判斷情勢的時候,就大吼了起來。侏儒聽到他的聲音,原本吃了一驚,以為敵人的數目又增加了,但在看到我後,臉上明顯露地興奮的表情。入侵者已經占上風,侏儒們身上的皮甲也從劃口處滴血。
  「少管閒事!」稍早那個惡狠狠搶食物的入侵者,往我們這邊放過話來。比爾一聽到就想沖過去加入戰團,我連忙拉住他。
  「你不是他們對手。你下去,也只是增加侏儒的負擔而已。」在搖曳光影下,我已經看出入侵者的攻擊力很強,加上又是有備而來,所以即使善戰的侏儒們,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也只有採取守勢。我示意比爾跟我繞到侏儒的後方,協助防守那條顯然是入侵者目標的甬道。
  「你們!」在和受傷而退出戰局的侏儒交換情勢的時候,我聽到隆的聲音。他一點都沒有猶豫就加入侏儒的行列,而艾蜜看到我們後,往我們這邊跑過來。戰局因為隆的加入稍稍起了聲化,但是入侵者的優勢已經形成,恐怕還是只有撤退一途。從侏儒的口中,我知道入侵者的目標,是侏儒族的寶藏。對他們而言,這只是個打怪物拿寶藏的勇者行為,但是對侏儒來說,他們卻是野蠻貪心的入侵者。
  「撤退!」我衡量了一下情勢,決定在受傷情況惡化到無法撤退之前,將傷者送到洞窟深處養傷。
  我用侏儒語喊了一次,再用人類語言對隆喊了一次。「艾蜜、比爾,你們幫忙侏儒把傷者扶走,他們會告訴你要往哪裡走。其它的人邊防守邊撤退,我來殿后。」我指揮著眾人撤退。我看到侏儒臉上露出不甘心的眼神,我笑了笑,要他們放心,我不會讓入侵者再多往洞窟深處踏出一步的。侏儒們沒有多說什麼,只有百分之百地相信我,這個傳說中的魔法師。
  「我陪你斷後。」在侏儒都返到甬道之後,隆站到我身邊,不肯走。「你一個人擋不住他們的,他們太強。我幫你,多擋一下也能為侏儒爭取下一波防守的優勢。」
  「不用了。」我映著火光,看著隆年輕而充滿英氣的臉,溫柔地說:「我一個人來就夠了。你快去幫艾蜜他們幫侏儒療傷,那邊比較需要你。我,一個人就足夠把這群入侵者解決掉了。」
  「你…不可能吧?」隆以為我要他走而說大話來安慰他,「不要多說了。我不會走的。」
  「你忘了什麼了?」我看著他的眼,直直望進他的心靈深處,「你說過,要百分之百地相信夥伴,這才是冒險的真諦?」
  「好!」隆眨了眨眼,下了一個很不容易下的決定,「我走。但是你要保證不可以受傷。擋不住,下一波再擋,不要在這裡就賭上全部的力氣。」
  「我答應你。」我看著隆走遠的身影,又回憶起年輕時的情景。我回頭擺出防守的姿勢,面對逐漸逼近的入侵者。
  「你們演完戲了沒有?」入侵者挑地說:「演完了就該讓我們過了,我可以饒你一條命。身為人類卻去幫侏儒打人類,實在是個奇恥大辱。你現在改過自新還來得及,我們可以把你收編成隊伍裡的小魔法師。」
  「你們太過分了。」我逐漸升高的語氣開始顯露了我的憤怒,「這個大陸上每個種族都應該尊重別的種族的生存權,你們不但闖進侏儒洞窟,不感謝他們提供遮蔽米達藍西亞的地方,吃著他們的食物,還想奪取他們的寶藏。你們,已經不配當個冒險者。」
  「講完了嗎?」入侵者一點都沒有悔意,「我改變主意了,我不能讓你活下去。連同其它三個小鬼,我待會兒也會一一收拾。你,覺悟吧!」說完就舉起武器,一步步向我逼近。
  「該覺悟的是你們吧。」我舉起雙手,一陣旋風從我身邊開始刮起。在忽明忽滅一陣子之後,火堆熄滅了。入侵者顯然對黑暗有一點慌亂,腳步稍稍停了一下。
  「你以為這樣就想擋住我們?」黑暗中傳來的挑聲,還是那麼地不知死活。
  「不,這只是開始。」我在腦海中爆出一個古老的咒文,讓魔法在我雙手之間凝聚,「有沒有點過黑暗魔法?其中最強的魔法之一,能讓接受者一輩子都對黑暗產生無法抗拒的恐懼。我想,對於覬覦侏儒洞窟中寶藏的傢伙,這應該是個很恰當的處罰。」
  「懼黑咒文?」黑暗中傳來的聲音已經透出了慌亂,「那只是傳說中的咒文吧?傳說只有殺龍魔法師恩利斯才會施用,你怎麼…?不!不可能的…」
  「那只能算你們倒黴了。」雙手間的魔法已經和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我喃喃念出最後一句咒語,讓魔法的空氣籠罩整個洞穴,「能承受傳說的魔法,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的。」
  「不!」在淒厲的叫聲之後,開始有慌亂的逃跑腳步聲。我有點可憐他們的無謂掙扎,畢竟在這種黑暗魔法籠罩之下,即使能在黑暗中視物的侏儒也無法看見任何東西,更何況是人類?如果他們逃不出這個洞穴,不用多久就會自然死於對黑暗的恐懼之中。
  即使僥倖逃了出去,下半輩子也無法再面對黑暗,因為即使最輕微的黑暗都會致命。
  在腳步聲、尖叫聲、以及其它所有的聲音都平息之後,我靜靜地收回這個魔法,往洞窟深處的夥伴方向走去。

泥濘的魔森林

  在這麼多年的冒險生涯中,遇過最強的敵人,當然非黑龍王莫屬。但是最難纏的敵人,我一直認為,是人類。黑龍王很強,但是和它的戰鬥就純粹是力量、勇氣與智能的戰爭,純粹就是光明正大的硬碰硬,一點僥倖也沒有,也不必花心力在額外的零零雜雜上。但是對付人類,那些狡詐、背叛、貪婪…等等集合起來的邪惡,比黑龍王的力量更難對付。
  我總是在想,有一天打倒我的,一定是人類的狡詐。
  在侏儒洞窟的戰鬥之後,我們只在洞窟中多停留一晚,等米達藍西亞過去之後,就立刻上路了。侏儒們的損傷還算輕微,但是我還是依他們的請求,在侏儒洞窟入口設了個魔法陣,將這個洞窟封閉在魔法的防衛之下。將有一段時間,這個魔森林中的入口會無法進出,直到下一個有能力破解這個魔法陣的人出現。從侏儒傷痛的眼神中,我看出他們無法與人類和平相處的遺憾,以及悲哀的憐憫。我相信這個憐憫是針對人類的。很多人類都太傻,不能理解為什麼這個世界所有的種族,是應該合作互利共生的。
  他們只知道,什麼方式對他們最有利,又有什麼方式可以從壓榨其它種族上,得到最大的利益。
  告別了侏儒後,我和夥伴們繼續踏上旅程。夏季風暴後的魔森林,樹木傾倒,滿地泥濘。周圍的精靈們忙著復原本來的環境,但是我想,短時間內魔森林是不可能恢復原貌的;也許,永遠不可能恢復到從前那樣。其實,不只是魔森林這樣,經歷這個事件的侏儒和夥伴們,也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了。
  這發生的一切,多多少少都在我們的心靈上留下個烙印,改變我們的想法,以及我們生活的方式。
  在魔森林的泥濘中行進,比想像中困難多了。我們默默地在殘枝斷幹中攀上爬下地前進,我知道夥伴們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但是我一直沒有給他們機會。越靠近黃昏,也就越靠近休息紮營,我開始思量要怎麼回答他們將問的問題。我不知道這次可以避重就輕到什麼地步,但我依然不願意說謊。總之,我不可能告訴他們所有的事實;還不到他們可以承受的時候。
  當夜即將來臨的時候,我們在一塊泥濘中的幹地紮營。比爾敏捷地在周圍獵取一些晚餐的食物,隆撿拾著柴火,愛乾淨的艾蜜像往常一樣包辦了所有的整理營地工作,而我也進行拿手的烹調工作。
  「我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艾蜜在豐盛的晚餐後第一個發難,「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魔法師安布勞希。」我冷靜地招架第一個問題,沒有說謊,也不必說謊,只要不要自己回答問題以外的答案就好。「這個問題你在肯貝斯城的時候就問過了。」我俏皮地加了一句,企圖化解一點凝重的氣氛。
  「我就說你不會問問題,我來嘛!」比爾不耐煩地搶過艾蜜的話頭,轉向我說:「應該要問這樣:你怎麼會有這麼強的魔法力?這和我們當初以為,你只是個初級魔法師的印象完全不一樣。」
  「喔?我有很強的魔法力嗎?」我仰頭大笑,企圖逃過這個質疑。但是當隆也開口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恐怕必須老老實實地招架這個問題。
  「你不用瞞我們了。」隆的聲音維持他一向的穩重,緩慢而鏗鏘有力。「我們討論過了,昨晚的敵人很強,強到集合在場所有侏儒的力量、加上我們三個人的力量,也是不太可能擋得住的。而你只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殺了其中兩個人,剩下的兩個人顯然也是在極度的恐懼下落荒而逃。這不是一般魔法師辦得到的。事實上,我也沒有遇過任何可以做得到的魔法師。」
  「而且,你似乎是在同一時間解決掉這四個人的。」艾蜜接著隆的話頭,繼續陳述他們一致的結論,「我檢查過死亡的敵人,他們的身上沒有任何致命的傷口,即使有也是之前的戰鬥造成的輕微刀傷。他們身上沒有任何我知道的魔法攻擊痕跡,沒有燒傷、電傷、或是任何的能源傷害。他們就是這樣,沒有原因地死了。我們想知道,能這樣殺人的魔法師,到底是什麼樣的魔法師?」
  「你們真的那麼想知道嗎?」我歎了口氣,衡量我到底可以說多少,又繼續隱瞞多少。
  「是的。」這句話如果只是從艾蜜或比爾口中說出,我還可以應付。但是隆也提出這樣的要求了。
  我知道,就在今晚,過去幾個星期的夥伴關係,劃下了一個重要的分界,註定了旅程結束時,也是我們分手的時候。
  我又歎了一口氣,慢慢脫去鬥蓬,在營火的光輝下,解開施在我自己身上的封印,讓魔法力重新流竄我的全身。身邊的營火彷佛和我的法力起了共鳴,一下子竄高了起來,將魔森林的夜空照得火亮。很久沒有全力釋放所有的魔法力,因為即使不施任何的魔法,也能對周遭的環境、尤其是精靈之類的生物,帶來極大的影響。像現在,魔森林的精靈就被驚醒,快速地在四周飛舞。
  「這樣,你們滿意了嗎?」我對有點目瞪口呆的夥伴們說,「沒錯,我一開始並沒有說實話,但我也從未說過我只是初級魔法師這類話。這才是我真正的實力,我以前一直壓抑住,也只挑初級的魔法使用,才造成你們對我的假印象。現在,你們認清我了。至於其它的,就當作我個人的一些秘密吧!
  希望你們不要追問下去了。」
  「這…」隆是第一個可以從震撼之中回復過來的人,也是唯一還能開口和我說話的人,「你…我一直沒想到,我們竟然也會有機會,和這麼強的魔法師成為夥伴。我…我當初還想,如果到了迷霧之島,也許也可以有機會看到傳說中的魔法師恩利斯,你也許可以拜他為師。但是現在…這些想法好象是多餘的了…」
  「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我披回斗篷,再度壓抑住我的魔法力。「大概明天我們就可以走出魔森林,哈柏港也就在不遠處了。到了哈柏港,也就是我們分手的時候了。」
  「這…你不必這樣的。」隆有點結巴地說,「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冒險的、一起到迷霧之島。我們之問的夥伴關係,和以前,是一模一樣的…」
  「不可能一樣的。」我揮手減弱了營火的烈度,「在你們要我公開這些秘密之前,也許你們就該想到,秘密一旦成為秘密,一定有它的理由。想知道秘密,一定得付出某些代價。」
  「睡吧。明天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我轉過身去,不想面對他們一臉的錯愕。我躺在艾蜜準備的床位上,依稀可以聽見,他們整夜睡得並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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