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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飄浮的墳墓


  告別了可憐的流浪星,「金梭2號」又全速進入了航程。在以後的路途上,隊員們又不只一次遇到各種被廢棄的太空飛行器。有大如城堡的,有小如扁舟的,有非常先進的,也有十分簡陋的。幾乎每次蘭特博士和凱茜小姐都帶著大夥去飽嘗眼福。漸漸地,人們開始對這些太空垃圾失去了興趣。以至於有一天,在卡頓再次大聲呼叫發現了飛行物時,全船上下竟然沒有反應。
  「蘭特博士,布什隊長,右前方又發現了不明飛行物,飛行路線和我們交叉!」在駕駛艙裡傳來了卡頓的聲音。
  「知道了,卡頓。避開它全速前進。」蘭特博士回答。
  「這次有些不同,博士,好像不止一個。」卡頓說。
  「也許是流星群,要小心避開它,拜託你了,卡頓。」
  「不,博士,肯定不是流星群,也不像常規的航天器,您還是來一下吧,博士。」
  「夠了,卡頓。別讓那些太空垃圾再打攪我們了好嗎?大夥正說在興頭上呢!」
  「是,博士,不過這次確實很特別。這些飛行物數量太多了,成千上萬。好象還排著隊,隊伍很長。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博士。」
  卡頓的語氣與往常不同,蘭特博士和布什隊長這才警覺起來,起身向駕駛艙快步走去。
  巨大的顯示屏上,一些從未見過的太空飛行物從飛船右舷方向飄過來,數量大得驚人,密密麻麻地分佈在一個狹長的空間裡,真像是排隊飛行的鴻雁。飛行物肯定不是隕石群,因為它們的形狀都相當規則。有長方體的,有圓球形的,更多的是帶尖的圓柱體。據四個機器人彙報,這些飛行物既沒有動力,也沒有生命信息,它們的體積都不大,最大的直徑也只有兩、三米。由於距離太遠,透視器還不能發揮作用。
  「博士,您過去見到過這種飛行器嗎?」布什隊長關切地問道。
  「沒有。」
  「您估計對我們有威脅嗎?」
  「不知道。」
  蘭特博士雙眉緊皺,兩眼緊盯著這些陌生的太空飛行物,他的眼神和口氣裡帶著幾分不安。
  「會不會是炮彈?比如說,兩個星球正在交戰,這是他們向對方發射的連珠炮。如果是那樣,我們可進入他們的火力圈了。」克裡斯猜測說。
  「不像是炮彈,克裡斯先生。監測到的資料顯示,這些飛行物的溫度很低,而且沒有發現高密度的化學能存在。」
  「也許是哪個星球上的核廢料丟棄在太空中了,我們地球人就設想過用這種方式處理核廢料。」珍妮猜測說。
  「絕對不是核廢料,監測中沒有發現任何放射性物質。」古姆糾正說。
  蘭特博士也同意古姆的結論,並對珍妮解釋說:地球上向太空中丟棄核廢料的設想,說明你們利用核能的技術還很原始,技術進步到一定階段,核物質能在許多層次上被層層利用,根本就不存在核廢料問題。
  「或許是一個太空船隊?是個小人國的太空船隊?如果那些直徑三米的飛行物是他們的太空城堡的話,這些小人也許就象小螞蟻一樣大,生命探測儀能測出這樣微小的生命信息嗎?」弗蘭西斯問古力,他再次顯示了極好的想像力。
  「完全可以,先生。您的猜想不能成立,這些飛行物上沒有任何生命信息。」古力回答說。
  大家的猜測五花八門,莫衷一是。最後,蘭特博士說:
  「這是一些奇特的太空飛行物,很有探索價值。目前看來,這些飛行物上沒有動力,沒有生命,沒有高密度能量的聚集,也沒有放射性物質,估計不會對我們構成危脅。如果大家有興趣的話,我們再作一次探險活動!」博士的建議對隊員們來說是求之不得的。
  「金梭2號」一邊減速,一邊向右舷一側靠攏過去。不久,這些排成長龍的飛行物已飄到離飛船數十米的地方。飛行物的外形已看得非常逼真,它們原來是一些表面極其光亮的金屬匣子。
  「裡面好像躺著一個人。」古姆開動了透視器,並把透視到的圖像切換到顯示屏上。透視效果很差,儘管古姆把靈敏度調到最高擋,圖像仍然很模糊,只能勉強看清一個人形輪廓。人的五官、膚色和發色很難辨別,一連透視幾個都是這樣。
  「棺材,是一批棺材,這是一個漂浮在太空中的墳墓。」蘭特博士頗有點失望地說。
  「博士,我們取一口回來,打開看個究竟。」弗蘭西斯建議。
  「這樣太危險!」凱茜小姐連忙阻止說:「如果棺材中有某種不知名的宇宙病毒,會把我們致於死命的。」
  蘭特博士連忙幫凱茜小姐解釋,他說:

  「我們在一次航行中,發現太空中漂浮著一具渾身發藍的外星人屍體,於是帶回到綠星生物研究中心去解剖研究。沒想到屍體上攜帶著一種十分頑固的惡性病毒,我們的許多生物學家被感染致病。這種病毒異常頑固,「神醫卡貝」的「警察」系列竟然毫無用處。它們在人體中殺死神經細胞,甚至能大量地殺死「警察」,真是崐可怕極了。我們給這種病毒起了個名字叫「黑社會」,當然,最終還是被我們制服了。」
  「那怎麼辦呢?總不能只是看看這幾個盛死人的鐵匣子就打道回府,太令人掃興了。」弗蘭西斯既失望,又不甘心。
  「開動所有的信息探測儀,仔細搜索棺材的四璧!」蘭特博士命令四個機器人。
  「博士,沒有發現棺材表面有雕刻和書寫的文字。」卡頓彙報說。
  「也沒有發現有激光留下的痕跡。」卡辛補充。
  「沒有電信號,也沒有磁信號,博士。」古力也彙報了探測結果。
  「博士,既然是墳墓,就很可能有碑文。我想是否需要借助外部能量才能顯示出來?我們不妨用電子束掃描一下,看有何反應。」韋爾納向沉思不語的蘭特博士建議說,博士同意試試看。
  奇跡出現了,當卡頓用電子槍把密集的電子束掃向第一口金屬匣子的外壁時,立刻顯現出一片分佈十分規則的奇妙光斑。
  「文字!又是一種新的外星人文字!」
  貝爾驚喜地跳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帶上那頂電子「翻譯假髮」。他緊鎖著眉頭,十分吃力地翻譯起來。看來,這種文字比他翻譯過的所有文字都更加古奧、艱澀,人們等待了很久,才見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給大夥念出了這篇碑文:
  「這裡長眠的是黑土星上的一位光榮居民____邦德。他是有幸使用這種太空墳墓的第一個黑土星人。
  「在非常遙遠的過去,黑土星人的習俗中先後出現過水葬、土葬、懸棺葬等許多殯葬方式。直到近幾千年來,黑土星上的人口急劇膨脹,供人衣食的耕田越來越少,於是,火葬就成了黑土星上唯一的殯葬形式。然而,數千年後,科學家們發現我們犯了一個大錯誤:我們燒掉了所有的人類屍體,這給人類生理進化研究和人類病理發展研究留下了一個無法彌補的空白。就像我們無意間在偉大的上帝書寫的偉大的天書上,抹去了一行精彩的文字一樣。這種想法苦苦地折磨了許多代科學家,終於有一天,這難題得到了解決,當黑土星的航天技術發展到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任何東西送上太空的時侯,我們發明了『太空葬』。
  「邦德是『太控葬』的最早倡導者,又是一位貢獻卓絕的黑土星航天專家,正是這個原因,他被榮幸地推選為使用太空棺的第一人。

  安息吧!黑土星的榮譽公民。」

  碑文引發了一片慨歎聲,接著是隊員們的一陣沉思:也許我們地球人也在無可奈何地重犯著與黑土星人一樣的錯誤?
  這時,卡頓又送來了譯出第二篇碑文,接著是第三篇、第四篇……以後的幾篇除了介紹死者的情況外,其餘的部分和邦德的碑文一樣,大量的文字是追述黑土星的殯葬史。不久,人們就興趣索然地走開了,只有珍妮一字一句地閱讀著每篇翻譯崐出來的碑文,不肯離去。在她看來,這又是一個研究宇宙中高智能生命發展史的不可多得的資料寶庫。
  突然,有幾行非常奇特鮮見的文字躍入了珍妮的眼簾,她的心情一陣激動,趕快拿過來認真閱讀,果然這篇碑文很不尋常:
  「人們都在捍衛生存的權利,而我要捍衛死亡的權利。
  「生命是短暫的,它與世界的永恆存在相比是十分渺小的。它在時間的長河中僅僅是一個點,它在無限空間的存在中也僅僅是一個點。與時空的永恆和無限相比,這個點近乎於無。它沒有大小,沒有長短。從這個意義上看,生命對於人,30年和100年還有差別嗎?
  「生命的真正價值在於它的質量,而不是數量。生命質量的本質意義在於自由:自由地探索未知,自由地思考問題,自由地交流思想,自由地享受人生,自由地為社會公正和福利去工作……一個人在多大程度上獲得自由,他就在多大程度上獲得生存的權利和意義。一個人在多大程度上失去自由,他就在多大程度上擁有放棄生命、選擇死亡的理由。
  「然而,人類經常由於受到他自身異化出來的某種力量的支配而失去自由。權利、金錢、貪欲、妒忌、自我毀滅式的競爭、人口爆炸、生態失衡……在我深深地厭惡眼前這一切,而又深感無能為力時,我決定放棄自己的生命。
  「生如來兮,死如歸兮!我去了,我要投入上帝永恆的懷抱中去了。但我並崐反對,在我厭惡的這一切在黑土星上消失的時侯,再把我從上帝的懷抱中喚醒。」這篇碑文使珍妮感到一種強烈的精神震憾。她冥思良久,把碑文遞給了蘭特博士和布什隊長。隊員們爭相傳閱這篇內容獨特的碑文,它又在人們的好奇心中激起一片波瀾。
  「這有什麼不可理解的呢,這不就是地球上的安樂死嗎?」霍克對這種現象不以為奇。
  「問題在於,在一個高度富足、已經征服了疾病的星球上,為什麼還會有這種安樂死行為呢?奇怪!」貝爾深感疑惑。
  「看來,富足和健康並不一定都能帶來幸福。」布什隊長說。
  「也許,越是富足的社會,人們的精神世界越豐富、越敏感,越可能產生痛苦感和自殺傾向?」做為心理學家的珍妮,在思考此類問題時,總是比常人更深刻些。
  「如果黑土星上確實不再有疾病和貧困的折磨,社會就不應該給任何人選擇死亡的權利!保護人的生命是社會的重要責任。」瑪麗亞義正辭嚴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瑪麗亞說的對!」以救死扶傷為人生宗旨的伊麗莎白表示完全同意。
  「我看,死亡應該是一種權利,一個發達的文明社會,應該給他的公民一切可以給的權利!當然,以不妨害他人的利益為前提。」韋爾納向上推了推他那象半球一樣的眼鏡說。
  「消極的『尾巴主義』!社會能夠依靠法律和強制去保護動物和植物,為什麼不能使用強制手段保護人的生命?難道人的生命還不如動物?」瑪麗亞情緒激昂的說。
  「在沒有疾病折磨的情況下選擇死亡,恐怕是不負責任的,這不能說是『不妨害他人利益』。古代哲人伊比鳩盧說過:死亡對於死者並非痛苦,而對活著的人才是痛苦。看,哲人的話,死亡會給別人帶來痛苦!」科西佳站在瑪麗亞一邊。
  「為了不給別人帶來痛苦,他自己就應該忍受痛苦!?」韋爾納毫不客氣地反問。
  「可以使用『快樂膏藥』嘛!」科西佳怯生生的說。
  「胡話!那是剝奪人的尊嚴,更不人道!」韋爾納的鼓眼球比平常顯得更鼓。他說罷,又回頭看了蘭特博士一眼,說:「對不起,博士,我不是有意的,這是就事論事。」博士不無尷尬地說了一聲「沒關係」
  圍繞著社會是否應該給那些受到精神折磨的人以死亡權利的問題,大夥爭論的非常激烈。伊麗莎白、科西佳、霍克、克裡斯站在瑪麗亞一邊,韋爾納、文森特、貝爾哈珍妮則認為,在一個發達的社會裡,人們應該擁有更多的權利,這些權利當然應該包括選擇死亡的權利。布什第一次在辯論中作了中間派,他把黑土星發生的這種現象叫做「可以理解的社會病態」。他認為,一個再發達、再完美的社會,也會有自己的社會病。巴肯埋怨大夥的爭論是小題大作,他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選擇死亡是因為上帝在呼喚他。
  弗蘭西斯一直沉默不語,直到大夥口乾舌燥時,才慢悠悠地站了起來,以他高屋建瓴的結論,為大家指點迷津。他說:
  「這種現象大可不必用『應該』和『不應該』來評價。我的習慣只是在現象中尋找出必然性來。在這裡,我也想引用地球上的一位哲人的話:『權利永遠不能超越社會的經濟結構,以及由它制約的社會文化發展。』如果地球上沒有給人以這種權利,那是地球上的經濟和科技發展,尚未達到可以給於人們這種權利的水平。黑土星上給於人們以選擇死亡的權利,說明他們的發展水平,已沒有必要限制人們的這種選擇。很顯然,黑土星上的科學技術,肯定能把這些自願死亡的人救活,能把他們從上帝的懷抱中『喚醒』。選擇死亡就像請個長假,睡個懶覺一樣。試想,在那樣發達的社會中,誰忍心去剝奪一個滿腹愁腸的可憐人這點微不足道的權利呢?」
  上帝啊!事情竟然簡單到這種程度。辯論的雙方頓時覺得索然寡味,小題大作了。
  蘭特博士、凱茜小姐在大夥熱烈辯論時一言未發。直到最後,聽了弗蘭西斯的高論,他們才未知可否地點了點頭。
  「金梭2號」又回到自己的軌道上,加足馬力,全速前進了。珍妮望著身後這條太空棺排成的長龍,倍感遺憾。她遺憾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查閱這個罕見的資料寶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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