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爾弗雷德·貝斯特 > 群星,我的歸宿 | 上頁 下頁
七二


  一個班的人馬立刻沖進廢棄、關閉了兩代的古老的RCA大廈。他們下到地窖拱廊裡,把幾世紀以前的古老的零售商店砸得粉碎。他們找到老舊的電梯把他們送下了充滿電力設備、供熱系統和冰箱系統的下層地窖。他們走下底坑的地窖,這裡水深齊腰,水流來自史前的曼哈頓島的河流——它依然在街道地下流淌著。

  當他們蹣跚著穿過底層地窖,向東邊相反的老帕克大教堂的地下室移動時,他們突然發現眼前的漆黑被前方熱烈而搖曳不定的閃光照亮了。達根漢姆大喊,突進。炸開教堂底坑的那場爆炸將它的地下室和RCA大廈打通了。透過石塊和泥土上參差不齊的裂口,隱現出那個地獄的底部。

  向內五十英尺就是佛雷,身陷在彎曲的橫樑、石塊、管子、金屬和電線構成的錯綜複雜的迷宮裡。他上方一條吼叫著的熾熱光流和周圍間歇性的火焰把他照亮了。他的衣服著了火,臉上的刺青生動可見。他虛弱地移動著身體,就像一隻困惑的野獸在迷宮裡徘徊。

  「我的天!」楊佑威大叫,「那燃燒的男人!」

  「什麼?」

  「我在西班牙廣場上看到的燃燒的男人。現在不用在意了。我們能做什麼?」

  「當然是進去。」

  一塊光輝燦爛的白色半液態銅忽然緩緩向下流向佛雷,濺潑著落到他腳下十英尺的地方。它後頭接著是第二塊,第三塊,一條緩慢而穩定的河流。一個池子開始形成。達根漢姆和楊佑威封閉了盔甲的面板然後從兩間地窖間隔的縫隙中爬過去。三分鐘的苦悶掙扎後,他們意識到自己無法穿過那個迷宮到達佛雷身邊。它被從邊上鎖住了,但是從內部依然有路可以出來。達根漢姆和楊佑威撤回來商議。

  「我們沒法接近他,」達根漢姆大聲說,「但是他可以出來。」

  「怎麼出來?他不能思動,這點很明白,不然他就不會在那兒了。」

  「不,他可以爬。看。他向左,然後向上,背轉身,沿著那條橫樑轉身,滑到它的下方,然後推開那一堆纏在一起的電線。那些電線無法被推進去,但是能夠被推出來。那就是他如何可以出來的辦法。那是一個單向的出口。」

  銅熔液的小池塘向著佛雷上漲。

  「如果他不能很快出來他會被活生生地燒死了。」

  「我們必須叫他出來……告訴他該怎麼走。」

  兩人開始大叫:「佛雷!佛雷!佛雷!」

  迷宮中燃燒的男人繼續虛弱地移動著。噝噝下注的銅水不斷升高。

  「佛雷,左轉。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佛雷!左轉然後爬上去。如果你聽我的就可以出來了。左轉然後爬上去。然後——佛雷!」

  「他沒有在聽。佛雷!佛雷!格列·佛雷!你聽得到我們說話嗎?」

  「派傑絲來。也許他會聽她的。」

  「不,羅賓。她可以用傳心術。他不得不聽。」

  「但是她會做嗎?救他?」

  「她必須那麼做。這比仇恨要緊得多。這是這個世界遇到的他媽的最大的事件了。我去帶她來。」楊佑威開始向外爬。達根漢姆制止了他。

  「等等,阿佑。看看他。他在閃爍。」

  「閃爍?」

  「看!他像螢火蟲一樣閃爍。注意!這會兒你看到他了,這會兒又看不見了。」

  佛雷的身影連續而迅速地出現,消失,又出現,就像一個投入火焰中的螢火蟲。

  「他現在在幹什麼?他想要幹什麼?正在發生什麼?」

  他在嘗試逃跑。就像一隻被捕的螢火蟲或者海鳥被燈塔中沒有遮掩的燃燒的火盆捕捉,他暴怒地出擊……一個變黑的、燃燒的東西,把自己的身體撞向未知。

  聲音像圖像一樣向他湧來,就像奇特形態的光線。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被用生動的韻律大喊出來的聲音: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物質的移動對於他如同聲音。他聽到了火焰的扭曲纏繞,他聽到了打旋的煙,他聽到了閃爍、嘲弄人的陰影……都用古怪的口音在震耳欲聾地說話。

  「布汝格呀汝哇傑美克因?」溪流問。

  「啊西呀。瑞特克特地特米吉德。」飛快的陰影回答。「哦呼呼。啊哈哈。嘿依依。體依依。哦哦哦。啊哈哈哈。」浪起伏不平地高聲叫囂。

  甚至在他衣裳上陰燃的火苗都吼叫著對他的耳朵胡言亂語。「瑪他積四特嗎那!」他們咆哮,「安倍特拉今斯特因幹則裡絲伏四庭拉絲特不拉格!」

  色彩對於他來說是痛苦……熱,冷,壓力;無法忍耐的高原反應和深水壓力,極高的速度和要把人按碎的壓榨力。

  觸覺對於他來說是味道……木頭的觸感在他口中是酸的,帶著粉,金屬是鹹的,他的手指感覺到石頭的味道是酸甜的,玻璃的感覺讓他的味蕾膩味就像過分油膩發甜的糕餅。

  氣味是觸感……火燙的石頭聞上去像輕拂在臉上的天鵝絨。煙霧像粗糙的蘇格蘭呢摩擦在臉上,幾乎接近濕帆布。熔化的金屬聞上去像心臟受到重擊,而派爾爆炸的電離作用使空氣中彌漫著臭氧,聞上去就像水順著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流。

  他沒有瞎,沒有聾,沒有失去感知。感覺依然能抵達他這裡,但是經過了被派爾爆炸的震盪所扭曲、發生了短路的神經系統的過濾。他被同步感知障礙所折磨,在這種少有的情況下,感官從客觀世界接受了信息,然後依靠大腦來得到具體的感受,但是這些信息在大腦中感官的洞察力相互混淆了。

  於是,在佛雷身上,聲音以視像方式出現,動作被鑒定為聲音,色彩變成了感官的痛覺,觸覺成了味道,而氣味則變成觸感。他不僅被陷在老帕克教堂的地下迷宮裡;他還被他自己萬花筒式的交叉感官信號所困。

  在可怕的身體極限的邊緣,他再一次絕望了,他放棄了一切生活的教條和習慣,它們被從他這裡剝奪了。他從一個特定環境和經驗條件下的產兒轉化成了一個初生兒,渴望逃跑和逃生,練習它擁有的每一項能力。

  兩年前發生過的奇跡又一次發生了。

  整個人體器官——每一個細胞、纖維、神經和肌肉都將自己的力量賦予這種渴望,佛雷再一次太空思動了。

  他以思想的速度在宇宙中飛馳,遠遠超越了光速。他的空間速度是如此驚人以至於他的時間軸被扭曲了,從由過去到現在的縱向的直線變成從現在到未來。他閃爍著沿著新的接近地平線的軸運動,這個新的宇宙時間箭頭,被一個人類的思想奇跡驅動,超越了常規的定律。

  他再一次實現了赫爾穆特·格蘭特、恩齊奧·丹德裡奇還有其他實驗者沒有完成的事情,因為他盲目的恐慌強迫他放棄宇宙物理學現時的定理,而這正是曾經擊敗了其他實驗者的東西。他沒有思動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但是去了別的時間。

  而最重要的是,對思維空間的意識,整個完整的時間軸線和他在上面的具體的點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這些被生活的瑣碎深深掩埋起來一一對於佛雷它們已然浮出表面。他沿著宇宙的波長,思動到其他空間和其他時間,重釋了「我」的意義。-1的開方7,這個想像中的字母在這一輝煌的想像行為中成真。他思動。

  他在諾瑪德號上,飄浮在宇宙真空的嚴寒中。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