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爾弗雷德·貝斯特 > 被毀滅的人 | 上頁 下頁
四〇


  當鋪的門推開一條縫。一線光射進來,在地板上搜索著。它找到了一大片紅色和灰色的漿液:肌肉、血和骨頭,光線盤旋了三秒鐘,然後熄滅。門關上了。

  「好了,傑瑞。他們又以為我已經死了。現在你可以開始歇斯底里大發作了。」

  「我不能下去,鮑威爾。我不能踩在……」

  「我不怪你。」鮑威爾單手懸掛支撐身體,騰出一隻手抓住丘奇的手臂,把他向櫃檯方向搖去。丘奇落下來,戰慄不停。鮑威爾在他之後也下來了,努力克制反胃的感覺。

  「你是說那是奎紮德的一個殺手?」

  「肯定。他手下有一大幫瘋子。每一次我們逮住他們送進金斯敦,奎紮德就弄來另一幫。」

  「但是他們為什麼和你作對?我——」

  「機靈點吧,傑瑞。他們是本的同夥。本已經方寸大亂了。」

  「本?本·賴克?可這是在我的店裡。我可能也會在這裡的。」

  「你確實在這裡。那他媽的又有什麼區別呢?」

  「賴克不會想殺我的。他——」

  「他不會?」一幅微笑的貓的圖像。

  丘奇猛吸了一口大氣。突然間他發作了:「婊子養的!天殺的!」

  「別那麼想,傑瑞,賴克是在為自己的生命戰鬥。你不能期望他事事都那麼周到。」

  「好吧,我也一樣在戰鬥。那個混蛋剛剛讓我下定了決心。準備好,鮑威爾。我敞開頭腦。我要把一切都告訴你。」

  結束了丘奇的事、從總部和泰德的夢魘中回來時,鮑威爾很慶倖在自己家中能看見那個亞麻色頭髮的小淘氣。芭芭拉·德考特尼右手握著一支黑色蠟筆,左手拿著一支紅的,正精力充沛地在牆壁上亂塗亂抹,咬著舌頭,眯起眼睛,全神貫注。

  「芭芭!」他震驚地喊叫,「你在幹什麼?」

  「花花,」她口齒不清地說,「給爸爸的漂兩(亮)的花。」

  「謝謝你,甜心,」他說,「真是個有趣的主意。現在過來和爸爸一起坐。」

  「不。」她說,繼續塗鴉。

  「你是我的丫頭嗎?」

  「是噠(的)。」

  「我的丫頭不是一直都聽爸爸的話嗎?」

  她考慮完了。「是噠(的)。」她說。她把蠟筆放進口袋,坐在沙發上,身子靠著鮑威爾,髒兮兮的手掌放在他的手裡。

  「說真的,芭芭拉,」鮑威爾喃喃,「我真有點擔心你口齒不清的毛病了。不知需不需要給你的牙齒整形。」

  這想法只算半個笑話。很難想像坐在他身邊的是個女人。他望進那雙深邃的黑眼睛,眼睛裡閃爍著空洞的光,就像等待被充滿酒液的水晶玻璃杯。

  慢慢的,他鑽透她大腦空空洞洞的意識層,直到喧囂騷動的前意識層,那裡陰雲密布,就像宇宙中一片廣闊黑暗的星雲。在那雲層後面是孤零零一點微弱的閃光,天真爛漫,他已經開始逐漸喜歡上了。但繼續深入之後便知道,那一星閃光原來是一顆熾烈咆哮的新星輝光的尖芒。

  你好,芭芭拉。你好像——同應他的是一陣猛然爆發的激情,他立刻撤退。

  「嘿,瑪麗!」他喊,「快來!」

  瑪麗·諾亞斯從廚房裡蹦出來,「你又有麻煩了?」

  「還沒有。也許馬上就有了。咱們的病人正在好轉。」

  「我沒注意到有什麼不同。」

  「和我一起進去。她開始恢復自己的身份了。在最底層。幾乎把我的腦子燒壞了。」

  「你想要我做什麼?一個年長女伴?保護者?」

  「你開玩笑吧?我才是需要保護的人。來握住我的手。」

  「你兩隻手都在她手裡。」

  「說得形象點罷了。」鮑威爾不自在地掃了一眼面前那張寧靜的娃娃臉和他手中冰涼的、鬆弛的雙手,「我們下去吧。」

  他又一次走下黑色的走廊,走向姑娘頭腦深處的熔爐……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熔爐……那是一個巨大的水庫,儲蓄著永恆的精神力量,無理性,兇猛,沸騰不已,永無休止地尋求滿足。他可以感應到瑪麗·諾亞斯踮著腳尖走在他身後。他隔著一段安全距離停了下來。

  嗨,芭芭拉。

  「滾出去!」

  我是那個幽靈。

  仇恨向他狂湧而至。

  你不記得我?仇恨的波浪平息下來,一波熱烈的渴望的浪濤又狂亂地湧起。

  「林克,你最好快跑。如果你陷進那個痛苦與快樂的混沌裡,你就完了。」

  「我想找到一樣東西。」

  「在那裡除了原初狀態的愛與死亡你什麼都找不到。」

  「我想知道她和她父親的關係。我想知道他為什麼會對她有罪惡感。」

  「好了,我要走了。」

  熔爐裡的火焰又一次高漲。瑪麗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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