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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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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們告訴他川陀的存在,過去數世紀以來,這個龐大的帝國不斷膨脹,如今涵蓋了銀河中一半的住人世界。他們說,借著弗羅倫納人的幫助,川陀將摧毀薩克。 可是——泰倫斯先對自己說,然後又公開發表這個想法——既然川陀這麼大,而弗羅倫納這麼小,難道川陀不會取代薩克,成為更大、更暴虐的主宰?如果那是唯一的出路,他寧可選擇忍受薩克的統治。熟悉的主宰總比不熟悉的主宰要好。 他被嘲笑一番,然後被趕出去。他們還以性命威脅他,不准他提起當天聽到的一切。 可是過些時日後,他注意到那些謀反者一個接一個失蹤,最後只剩下原來那個胖子。 有些時候,他還會看到胖子在各處跟新來的人交頭接耳。他明知道那些人正在接受試探與測驗,卻不敢向他們提出警告。他們必須自己找出活路,正如泰倫斯當初那樣。 泰倫斯甚至在國家安全部待了一些日子,只有少數弗羅倫納人能指望有這種殊榮。那段時間很短,因為安全部的官員擁有太大的權力,任何人在那裡的時間都要比在其他單位更短。 可是在那裡,泰倫斯發現真有陰謀需要對付,這令他不禁十分驚訝。弗羅倫納上有些人設法互通聲息,計劃著叛變行動。通常這些行動都有川陀的經費暗中資助,不過有些時候,那些自命的反叛者真以為弗羅倫納可以獨力成功。 泰倫斯默默想著這件事。他的話很少,他的舉止正常,可是他的思想不受限制。他痛恨那些大亨,一來他們並非二十英尺高;二來他不能望向他們的女人;三來他曾經鞠躬哈腰服侍過幾個,結果發現他們雖然傲慢無比,骨子裡卻是一群愚蠢的傢伙,他們受的教育並不比他自己好,而且通常笨得多。 然而,這種奴隸生活有什麼解脫之道?把愚蠢的薩克大亨換成愚蠢的川陀皇族根本毫無意義;指望弗羅倫納農民自己做點什麼則是癡心妄想。所以說,簡直就是一籌莫展。 從學生時代,到做個小小的官員,直到如今成為鎮長,這個問題在他心中縈繞了許多年。 突然間,出現了一個特殊的機緣,將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送到他手上。答案就是那個其貌不揚的人,他曾經是個太空分析員,現在則拼命強調弗羅倫納上男男女女都有生命危險。 此時泰倫斯已來到田野,那裡的夜雨快停了,雲朵間的星光顯得濕答答的。他深深吸了一口薊荋的香氣,想到薊荋既是弗羅倫納的財富,又是這顆行星的詛咒。 他並未試圖逃避現實。他已經不再是鎮長,甚至不是一個自由的弗羅倫納農民。他只是個逃亡的罪犯,從此必須躲躲藏藏。 但是他心中燃燒著希望之火。過去的二十四小時,他掌握著有史以來對抗薩克最厲害的武器。這點毫無疑問,他知道愚可的記憶正確無誤——他曾經是個太空分析員;他接受過心靈改造,腦海幾乎一片空白;而他記得的事是真實的、可怕的,而且是威力無窮的。 他確定這一點。 現在,這個愚可在另一個人的掌心裡。那人假扮成弗羅倫納志士,實際上是一名川陀間諜。 泰倫斯感到怒火的苦澀沖向喉頭。這個麵包師當然是一名川陀間諜,從一開始他就認定了這一點。在下城所有的居民中,誰還有錢建造一個假的輻射烤爐? 他不能讓愚可落入川陀的手中,他不會讓愚可落入川陀的手中。他準備進行的計劃險惡無比,可是危險又有什麼關係?他已經背負了一項死罪。 天空一角出現暗淡的光芒,他將等待天亮後再行動。當然,各地的巡警局都會接到他的圖像,可是他們得花幾分鐘的時間,才會認出他這個人。 而在這幾分鐘裡,他仍然是個鎮長。他將有時間去做一件事,而即使是現在,即使是現在,他還不敢讓自己考慮到這件事。 瓊斯會晤那位秘書之後十小時,他與路迪根·阿貝爾再度見面。 大使照常以表面上的熱絡迎接瓊斯,但帶著一份明確而心虛的罪惡感。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已過了將近一個銀河標準年),他對此人說的故事並未留意。他唯一想到的是:這件事會不會,或是能不能幫助川陀? 川陀!他總是最先想到川陀。但他與那些笨蛋不一樣,他不會崇拜一群星星,也不崇拜川陀軍人佩掛的「星艦與太陽」黃色徽章。簡言之,他不是個普通的愛國者,川陀本身對他毫無意義。 可是他崇尚和平;更何況他年事漸長,陶醉於杯中的美酒、充滿柔和音樂與香氣的環境、午後的小歇,以及寧靜安詳的餘生。在他的想像中,每個人都應該有這種享受;然而事實上,每個人都遭到戰爭的摧殘。他們在虛空的太空裡凍斃,在原子能爆炸中氣化,或在遭到包圍與轟擊的行星上餓死。 那要如何力行和平呢?當然不是靠說理,也不是靠教育。如果一個人瞭解和平的真諦與戰爭的本質,卻無法選擇和平而摒棄戰爭,還有什麼道理可以說服他呢?除了戰爭本身,還有什麼是對戰爭更強而有力的譴責?不論是多麼精妙的辯證技巧,比得上一艘滿載屍骨、百孔千瘡的殘破戰艦十分之一的威力嗎? 所以說,想要終止武力的濫用,只剩下一個解決之道,那就是武力本身。 阿貝爾的書房裡有一套川陀的輿圖,專門設計來顯示那種武力的成就。它是個晶瑩剔透的卵形體,呈現出銀河透鏡的三維結構。其中星辰是白色的鑽石粉末,星雲是帶狀的光芒或暗淡的雲霧,而在接近中心處,則有幾個紅色斑點,那就是過去的川陀共和國。 不是「現在的」,而是「過去的」。五百年前的川陀共和國,僅由五個世界組成。 不過這是一套歷史輿圖,只有在時間歸零之際,那個階段的共和國才會顯現。將時間向前撥一格,畫面中的銀河便前進五十年,川陀的邊緣就多出一圈變紅的星辰。 在十個階段中,時間總共過去五百年,深紅色像大攤血跡一樣不斷擴張,直到銀河大半的區域都變成一片血紅。 紅色就是血的顏色,這不僅是一種意象而已。在川陀共和國變成川陀聯邦,再變成川陀帝國的過程中,它的擴展埋葬了無數殘缺的人體、殘缺的船艦,以及殘缺的世界。然而經由這些蛻變,整個川陀變得強大無比,紅色範圍內終能享有和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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