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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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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萊看到法斯陀夫站在宅邸門口迎接自己,身後還站著一個機器人。那機器人似乎極為反常,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仿佛由於無法執行迎接訪客的功能,因而感到心煩意亂。

  (話說回來,人們總是喜歡從機器人身上找尋人類的動機和反應。更接近真實的情況,應該是機器人並沒有任何感覺,更不會心煩意亂——只因為他的使命是迎接並檢查每一位訪客,可是現在除非推開法斯陀夫,否則無法執行任務,偏偏他又找不到充分理由這麼做,這才導致他的正子電位產生輕微的震盪。因此,他的行為一次又一次遭到糾正,令他顯得好像惴惴不安。)

  貝萊不知不覺望著那個機器人出神,最後必須強迫自己把視線拉回法斯陀夫身上。(他一心一意在想機器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很高興再見到你,法斯陀夫博士。」他一面說,一面伸出手來。和嘉蒂雅有過那麼一段之後,他很難再記得太空族不願碰觸地球人這回事。

  法斯陀夫猶豫了片刻,然後,顯然是禮貌戰勝了謹慎,他握住對方的手,不過輕輕握一下便很快放開。他說:「其實我比你更高興,貝萊先生,你昨晚的遭遇令我提心吊膽。那場暴風雨並不算特別強,但對地球人而言,一定像是排山倒海。」

  「所以說,你知道事情的經過了?」

  「這件事,丹尼爾和吉斯卡對我作了完整的報告。昨晚如果他們直接來我這兒,最後把你也帶過來,我會感到更放心。可是由於氣翼車的出事地點比較接近嘉蒂雅的宅邸,而你的命令又十萬火急,並將丹尼爾的安全置於你自己之上,他們才會根據這些因素,作出那樣的決定。他們沒有誤解你的意思吧?」

  「沒有,是我強迫他們離開的。」

  「那樣做是明智之舉嗎?」法斯陀夫把他請進屋內,朝一張椅子指了指。

  貝萊坐了下來。「那應該是正確的做法,當時我們正遭到追捕。」

  「吉斯卡向我報告過,他還報告說……」

  貝萊插嘴道:「法斯陀夫博士,拜託,時間所剩無幾,而我有好些問題需要問你。」

  「請儘量問吧。」法斯陀夫立刻回應,而且一如往常地彬彬有禮。

  「有人告訴我,你把大腦功能的研究工作看得比什麼都重要,而且你——」

  「讓我接下去吧,貝萊先生。而且我打著科學研究的旗幟,不允許任何阻撓,無視於道不道德,不在乎邪不邪惡,我毫無人性,絕不會手軟,也絕不會罷手。」

  「沒錯。」

  「是誰告訴你的,貝萊先生?」法斯陀夫問。

  「有什麼關係嗎?」

  「或許沒有,何況並不難猜。一定是我的女兒瓦西莉婭,我相當確定。」

  貝萊說:「或許吧。我想要知道的是,她對你的人格評價是否正確。」

  法斯陀夫擠出一抹苦笑。「我自己的人格,你指望我給你一個中肯的答案?就某些方面而言,針對我的這些指控都不假。我的確把自己的研究看得重要無比,我也的確有不惜犧牲一切的衝動。如果世俗的善惡道德觀擋了我的路,我的確很想視而不見——然而,問題是我並未那樣做,我做不了那種事。尤其是,如果有人指控詹德是我殺的,目的是為了增進我自己對人類大腦的瞭解,那我更要否認到底。事實並非如此,我並沒有殺害詹德。」

  貝萊說:「你曾經建議我接受心靈探測,以便從我的大腦中挖出連我自己都無法接觸的訊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願意接受心靈探測,就能證明你的清白了?」

  法斯陀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想瓦西莉婭曾對你說,我拒絕接受心靈探測正是我有罪的明證。事實並不然,心靈探測是很危險的一件事,我和你一樣不敢輕易嘗試。話說回來,若非我的對手萬分希望我能同意,那麼雖然害怕,我還是願意勉強一試。心靈探測器還不算是多麼敏銳的儀器,並不足以扎扎實實地證明我的清白,因此任何對我有利的結果都會遭到他們駁斥。他們訴諸心靈探測器,是想借此獲得人形機器人的理論架構和設計藍圖。那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也正是我絕不會給他們的。」

  貝萊說:「答得很好,謝謝你,法斯陀夫博士。」

  法斯陀夫說:「別客氣。好,請容我回到剛才的話題,根據吉斯卡的報告,他們把你單獨留在車內之後,曾有些陌生的機器人來找過你。至少,後來他們在風雨中,找到昏迷不醒的你,你含含混混地提到了那些機器人。」

  「的確有些陌生的機器人向我盤問,法斯陀夫博士,但我設法誤導他們,把他們支開了。不過我隨即想到,最好趕緊離開氣翼車,別等著他們再回來找我。在作這個決定的時候,我也許並沒有想得很清楚,後來吉斯卡就是這麼說的。」

  法斯陀夫微微一笑。「吉斯卡的世界觀太單純了。你認為他們是誰的機器人?」

  貝萊在椅子裡動來動去,似乎怎麼也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主席來了嗎?」他問。

  「還沒有,但他隨時可能抵達。此外還有阿瑪狄洛,就是機器人學研究院的院長,據說你昨天也和他見過面。我不確定那是不是明智之舉,你激怒了他。」

  「昨天我非見他不可,法斯陀夫博士,但他似乎並未被我激怒。」

  「阿瑪狄洛這個人高深莫測。借著指控你誹謗他,以及玷污了他不容侵犯的學術聲譽,他已迫使主席介入此事。」

  「此話怎講?」

  「主席的職責就是在出現爭議之際鼓勵雙方坐下來談,設法找出和解之道。如果阿瑪狄洛希望和我開會,那麼根據定義,主席不能勸他打消念頭,更不能加以阻止,他必須主持這場會議。而阿瑪狄洛若能找到對你不利的足夠證據——既然你是地球人,此事簡單得很——調查工作就要結束了。」

  「既然地球人那麼脆弱,法斯陀夫博士,當初你或許就不該向我求助。」

  「或許吧,貝萊先生,但我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了。現在依然如此,所以必須請你自己說服主席接受你的觀點——希望你做得到。」

  「責任在我身上了?」貝萊沒好氣地說。

  「全在你身上了。」法斯陀夫毫不猶豫地答道。

  貝萊問:「就只有我們四個人開會嗎?」

  法斯陀夫說:「實際上,只有我們三人——主席、阿瑪狄洛,以及我自己。也就是說,兩個當事人,加上一個和事佬。而你這個外人,貝萊先生,是勉強獲准出席的。主席隨時可以命你退席,所以我希望你別惹他不高興。」

  「我會小心的,法斯陀夫博士。」

  「比方說,貝萊先生,千萬別跟他握手——請原諒我有話直說。」

  貝萊想到自己剛才的魯莽舉動,不禁羞得兩頰發燙。「我不會的。」

  「而且一定要客客氣氣,可別義憤填膺地提出指控,也別堅持那些沒有佐證的言論……」

  「你的意思是,別用激將法試圖從任何人嘴裡套出實情,比如說阿瑪狄洛。」

  「是的,別那樣做。否則你就是犯了誹謗罪,反而弄巧成拙,招致不良的後果。因此,一定要客氣!但如果你笑裡藏刀,倒是不會有人抗議的。還有,除非有人跟你說話,別主動開口。」

  貝萊說:「這是怎麼回事,法斯陀夫博士,現在你不遺餘力地對我提出忠告,可是在此之前,你從未警告我誹謗罪的嚴重性。」

  「這的確是我的錯。」法斯陀夫博士說,「對我而言,這只是基本常識,所以我從未想到需要對你解釋一番。」

  貝萊哼了一聲。「是啊,我也這麼想。」

  法斯陀夫突然抬起頭來。「我聽見外面有氣翼車的聲音,不只如此,我還聽見我家的一個機器人正朝門口走去。我想,主席和阿瑪狄洛已經到了。」

  「一起來的?」貝萊問。

  「毫無疑問。你懂了吧,阿瑪狄洛提議在我的宅邸舉行會議,看起來好像是給了我地利之便。但他也因此有機會向主席提出——名義上當然是出於禮貌——由他負責把主席接來這裡。畢竟,他們兩人都必須到這兒來開會。這樣,他就能爭取到和主席獨處幾分鐘,以便推銷他自己的觀點。」

  「這太不公平了。」貝萊說,「你就不能制止嗎?」

  「我不想那麼做。阿瑪狄洛是在冒險,他雖然精於計算,仍有可能在言語間激怒主席。」

  「這位主席特別容易被激怒嗎?」

  「不能這麼說,任何主席在這個職位上超過四十年,都會和他差不多。話說回來,由於主席必須嚴格遵守規範,更要絕對不偏不倚,而且實際上掌握著獨斷的大權,這些因素加在一起,免不了讓每位主席或多或少都易怒。而阿瑪狄洛並非真的那麼有智慧,他那副開朗的笑容,那口潔白的牙齒,那種過分和藹可親的態度,萬一碰到心情不好的人,他居然還使出渾身解數,對方就有可能大起反感——但我必須去迎接他們了,貝萊先生,而且要盡可能展現我的個人魅力。請你待在這裡,別離開這張椅子。」

  現在貝萊除了等待,什麼也不能做。他突然毫無來由地想到,自己來到奧羅拉,還幾乎不滿五十個標準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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