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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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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萊(心慌意亂地急著尋找出路)說道:「假設我接受你的說法,瓦西莉婭博士;假設我同意根本不該懷疑你是這樁——機殺案——的共犯。即便如此,並不代表你就不可能幫我。」

  「我為什麼要幫你?」

  貝萊答道:「因為人類的高貴情操。漢·法斯陀夫博士向我們保證,他並沒有做那件事,他並不是機器人殺手,他並未將那個十分特別的機器人詹德弄得停擺。而大家都會認為,你對法斯陀夫博士的瞭解超過任何人。曾有許多年的時間,你是他最寵愛的孩子,在他的照顧下逐漸長大,這種關係極其親密。從來沒有人像你那樣,幾乎在任何時間、任何情況下都見過他。無論你現在對他有什麼感覺,都改變不了過去那些事實。既然你這麼瞭解他,一定能夠替他的人格作證——他不可能傷害一個機器人,更何況那機器人是他登峰造極的成就。你是否願意公開作證?對所有的世界?那會有極大的幫助。」

  瓦西莉婭的表情似乎更嚴峻了。「給我聽清楚,」她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想給牽扯進去。」

  「你不想也不行。」

  「為什麼?」

  「難道你不覺得你的父親對你有恩嗎?他是你的父親啊。不論這個稱謂對你有沒有意義,你們兩人總有血緣上的關聯。除此之外——不管父親不父親——他花了許多年的時間把你養大,盡心盡力照顧你、教育你。光是這一點,他就對你有恩。」

  瓦西莉婭開始發抖。這回她抖得很明顯,連牙齒都格格作響。她試著開口,可是辦不到,只好接連做了兩個深呼吸,然後再試一次。「吉斯卡,這些對話你都聽到了嗎?」

  吉斯卡頷首答道:「聽到了,小小姐。」

  「你呢,那個人形機器人——丹尼爾?」

  「請說,瓦西莉婭博士。」

  「你也都聽到了?」

  「是的,瓦西莉婭博士。」

  「所以你們都瞭解了,這個地球人堅持要我為法斯陀夫博士的人格作證?」

  兩個機器人點了點頭。

  「那我就說了——雖然這有違我的意願,而且令我氣憤。在此之前,我之所以沒有出來作證,正是因為我覺得我的這個父親——他給了我一半的基因,而且勉強可以說把我養大——對我至少有那麼點恩情。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地球人,你給我聽好,這個和我有血緣關係的漢·法斯陀夫博士,並沒有把我——我!我!——當作一個獨立的人類來養育。對他而言,我只不過是個實驗品,是個觀察對象。」

  貝萊搖了搖頭。「我不是要你說這個。」

  她卻得理不饒人地步步緊逼。「既然你堅持要我說,我就照辦,而且會給你一個答案。漢·法斯陀夫博士只對一件事感興趣,只有一件事,一件事而已,那就是人腦的運作。他希望能將它化約成方程式,並且畫出圖解,以便破解這個迷宮,進而建立一套研究人類行為的數理科學,好讓他得以預測人類的未來。他將這門科學稱為『心理史學』。我相信你只要跟他談上一個鐘頭,他就一定會提到這件事,這股狂熱正是他的原動力。」

  瓦西莉婭仔細端詳貝萊的表情,然後興高采烈地叫道:「我看得出來!他跟你提過了。那麼他必定告訴過你,他之所以對機器人感興趣,只是想要通過他們來研究人類的大腦。而他之所以對人形機器人感興趣,只是想要通過他們更進一步研究人類的大腦——沒錯,這點他也跟你說了。

  「我相當確定,正是由於他試圖瞭解人類的大腦,才會發展出人形機器人的基本理論,而他將這套理論視為禁臠,不讓任何人看一眼,因為他想在長達約兩世紀的餘生中,完全獨力地解開人腦之謎。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我當然也絕對包括在內。」

  貝萊一面勇敢迎向對方的怒火,一面低聲道:「請問為什麼說你也包括在內,瓦西莉婭博士?」

  「我出生後,原本應當和其他嬰兒生活在一起,由專業人士負責照顧;不該讓我獨自成長,更不該讓一個外行來照顧我——無論他是不是我的父親,是不是科學家。法斯陀夫博士不該獲准把一個小孩置於那樣的環境下,他如果不是漢·法斯陀夫,就絕對做不到。為了實現這件事,他動用所有的名望,兌現了所有的人情,盡可能說服每一個關鍵人士,最後終於得到了我。」

  「那是因為他愛你。」貝萊喃喃道。

  「愛我?任何一個嬰兒都能取代我,偏偏他一個也找不到。他想要有個小孩在他身邊成長,有個大腦在他的觀察下發育。他想要仔細研究人腦的生長模式和發展方式,所以希望先有個簡單的大腦,隨著它越長越複雜,他就有機會研究其中的細節。為了這個目的,他強迫我接受一個不正常的環境,以及稀奇古怪的實驗,完全不把我當人看。」

  「這點我無法相信。即使他拿你當實驗對象,仍然能把你當成人類來關心和照顧。」

  「不,你這是地球人的說法。或許在地球上,血緣的關聯還受到某種重視,此地則完全不會。對他而言,我只是個實驗對象,如此而已。」

  「即使起初是這樣安排的,可是一旦成了你的監護人,法斯陀夫博士便忍不住開始愛你——你這無助的小東西。即使完全沒有血緣的關聯,即使我們姑且假設你只是小動物,他還是會開始愛你。」

  「喔,他現在會了嗎?」她以苦澀的口吻說,「像法斯陀夫博士這種人,你不會知道他的心腸有多硬。如果殺了我能令他知識增長,他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

  「這太荒謬了,瓦西莉婭博士。他對你那麼親切、那麼體貼,甚至令你對他產生愛意。這事我知道,你……你曾對他獻身。」

  「他告訴你的,是嗎?對,他會這麼做。直到今天,他都未曾靜下心來想想,公開這種事會不會令我難堪。沒錯,我曾對他獻身,但這又有何不對?當時,他是我唯一真正認識的人類。表面上他一直對我很溫柔,而我那時還不瞭解他的真正意圖,所以,他是我最自然的選擇。此外,他還刻意要我在受控的情況下接觸到性刺激——而且是由他一手安排的。於是,我無可避免地終將投向他的懷抱。我不得不這麼做,因為根本沒有其他選擇——而他竟然拒絕我。」

  「所以你開始恨他?」

  「不,起初並沒有,最初幾年都沒有。雖說我在性這方面的發展受到了阻礙和扭曲,直到今天心中還有陰影,但我並未立刻怪罪到他頭上,因為我知道得太少了。我替他找了不少藉口,例如他太忙、他有別的對象、他需要比較成熟的女人。我竟然有本事替他想到那麼多理由,你也不得不佩服吧。直到好些年後,我察覺到事情有點不對勁,才設法把問題當面攤開來。『你為什麼拒絕我?』我問,『如果你答應我,也許就能幫助我回到正軌,一舉解決所有的問題。』」

  她頓了頓,咽了一下口水,還把雙眼遮住一陣子。貝萊覺得很尷尬,只好一動不動地耐心等待,而那些機器人仍舊個個面無表情(據貝萊瞭解,正子徑路中各式各樣的電位平衡或不平衡,一律無法產生類似尷尬這樣的情緒)。

  她比較平靜了,又說:「他盡可能拖延這個問題,但我一而再、再而三當面追問他。『你為什麼拒絕我?』『你為什麼拒絕我?』他對性愛活動毫不排斥,我見識過好幾次——我記得自己還懷疑過他是否只喜歡男性。只要不牽涉到生兒育女,性傾向如何一點也不重要,而且有些男性的確不喜歡女性,反之亦然。然而,你稱之為我父親的這個人,卻不屬￿這一類。他喜歡女性——有時還是年輕的女性——她們和我當年向他獻身時一樣年輕。『你為什麼拒絕我?』最後他終於回答了——你不妨猜猜他給我的答案是什麼。」

  她帶著嘲諷的意味暫且打住,等待對方開口。

  貝萊感到坐立不安,含含糊糊地說:「他不想和自己的女兒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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