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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丹尼爾

  06

  這是貝萊第三次搭乘太空船,前兩次距今雖然已有兩年,他仍記憶猶新。所以,他十分清楚會遇到些什麼事。

  其一是隔離,不會有任何人見到他,或是和他有任何形式的接觸,(或許)只有一個機器人例外;其二是一連串的醫療處理,也就是消毒殺菌(沒有更貼切的說法了);其三,則是試圖將他改造得適合接近太空族——他們個個患有疾病恐懼症,在他們眼中,地球人都是長了兩隻腳的多重感染源。

  然而,這次還是會有些不同。比方說,他不會對上述過程那麼害怕了,而脫離母體的失落感也一定不會再那麼嚴重。

  他會做好面對開闊空間的心理準備。這一次,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勇敢(儘管腹部還是稍微抽搐一下),甚至可能會堅持要看看太空的景觀。

  真實的太空和從城外拍攝的夜空照片,看起來會不一樣嗎?他很想知道答案。

  他還記得當年第一次去參觀天象館(當然位於大城內),他並未感到置身城外,因而絲毫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後來,他前後兩次——不,三次——來到露天的夜空,見到了真實天幕上的真實星斗,竟然覺得遠比不上天象館的天幕那麼壯觀。不過,每次都有涼風陣陣,還有一種無形的距離感,而天象館的氣氛就沒有那麼令人戰慄——但相較之下,還是要比白晝好得多,因為黑暗構築了一道令他感到舒適的圍牆。

  所以說,從太空船的觀景窗向外望去,會比較像天象館還是地球的夜空呢?或者,那會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專心思考這個問題,仿佛想要借此忘掉自己即將遠離潔西、班以及這座大城。

  他仗著一點匹夫之勇,拒絕搭乘接駁車,堅持要跟前來迎接他的機器人一起走到太空船上。畢竟,只是走過一個有頂棚的走廊罷了。

  這條通道並不算很直,但此時貝萊回過頭,仍舊看得到班站在入口處。他很自然地舉手打招呼,仿佛自己只是要搭乘捷運前往特倫頓區。班的反應則熱烈多了,他不但用力揮動雙臂,雙手還伸出食、中兩指,做出中古時代象徵勝利的標誌。

  勝利?貝萊確定這是個徒勞的祝福。

  為了轉換心情,他開始想些別的事。如果升空時間改在白天,明亮的陽光灑在太空船的金屬外殼上,而他自己和其他乘客都在暴露於外的情況下登船,那會是個什麼光景?

  眼前這個小圓桶即將變成一個封閉的世界,而且,即將脫離它暫時棲身的大世界,沖向遠比「城外」巨大無數倍的「天外」,然後穿越無盡的虛空,在另一個世界降落。當一個人完全瞭解這些事實,心中會是什麼樣的感受呢?

  他咬緊牙根穩住步伐,不讓臉上的表情有任何變化——至少他自己這麼想。然而,身旁那個機器人卻主動將他拉住。

  「先生,你不舒服嗎?」(不喊「主人」,只喊「先生」,果然是奧羅拉的機器人。)

  「我還好,小子。」貝萊用嘶啞的聲音說,「繼續走。」

  他一路低著頭向前走,直到太空船聳立在面前時,他才重新抬起頭來。

  一艘奧羅拉太空船!

  這點他相當確定。在暖色聚光燈的照射下,它顯得比索拉利的太空船更高大、更優雅,卻也更為強而有力。

  貝萊登船後,仍覺得是這艘奧羅拉太空船略勝一籌。比方說,相較於兩年前,這回他的艙房顯然比較大,而且更加豪華舒適。

  由於完全瞭解接下來的流程,他毫不猶豫地把自己脫個精光。(那套衣服或許會被電漿火炬分解,總之,他即使能回到地球,也一定拿不回來了——上次就是這樣。)

  而在他穿上一身新衣服之前,必須先經歷徹底的沐浴、體檢、服藥和注射等程序。他對這樣的屈辱非但不排斥,而且幾乎十分歡迎。畢竟這樣一來,他就不會一直掛心目前的狀況。正因為如此,他幾乎沒注意到太空船開始加速,也幾乎沒時間去想自己何時離開地球、進入太空。

  等到終於再度穿戴整齊之後,他一肚子不高興地望著鏡中的自己。這套服裝的材質(不管它是什麼做的)既光滑又反光,從不同角度望去還會呈現不同的色彩。他的下半身整個被褲子包住,褲口不但束住腳踝,而且塞進鞋子裡(那雙鞋子則柔軟地包住雙腳)。他的手臂被長袖上衣一直覆蓋到手腕,手上還戴著一雙透明的薄手套。那件上衣的領口箍住他的頸部,而衣服後面連著一頂兜帽,需要時可將頭部罩起來。他心知肚明,自己被包得如此嚴密,並非為了他的舒適著想,而是為了降低他對太空族的威脅。

  他望著這身裝飾,忍不住想到,自己現在應該覺得又悶又熱又潮濕,總之十分不舒服。事實上卻沒有,他甚至沒有出汗,這令他大大松了一口氣。

  他作了一個合理的推論。「小子,這套衣服有溫控功能嗎?」他向那個剛才接他上船、目前仍留在他身邊的機器人求證。

  那機器人答道:「先生,的確沒錯。這是一套全天候的服裝,深受人們喜愛,可是也極為昂貴,在奧羅拉很少有人穿得起。」

  「是嗎?耶和華啊!」

  他開始打量那個機器人。它似乎屬￿相當原始的機型,事實上,可以說和地球製造的機器人差不了多少。話又說回來,它仍有超越地球機型的地方,比方說,它的表情可以做有限度的變化。剛才,當它暗示貝萊正穿著一套昂貴的奧羅拉服裝之際,臉上便浮現了一個非常淺的笑容。

  它擁有一副金屬之軀,外殼看起來卻像一層紡織品,不但會隨著它的動作稍微變形,而且色彩的搭配和對比都令人賞心悅目。一言以蔽之,除非你目不轉睛看得非常仔細,否則雖然它絕非人形機器人,卻活脫穿著一件衣服。

  貝萊問:「小子,我該怎麼叫你?」

  「先生,我叫吉斯卡。」

  「機·吉斯卡?」

  「您也可以這麼叫。」

  「這艘太空船上有書庫嗎?」

  「有的,先生。」

  「能不能幫我找幾本談奧羅拉的膠捲書?」

  「哪一類的,先生?」

  「歷史、地理、政治學……凡是能幫助我瞭解那個世界的都好。」

  「遵命,先生。」

  「還要閱讀鏡。」

  「遵命,先生。」

  那機器人隨即告退,走出了艙房的雙扇門。貝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當年前往索拉利途中,他從未想到善用穿越星際這段時間學習些有用的東西。兩年來,他多少有點進步。

  他研究了一下那道門,發覺它鎖上了,無論怎麼推都紋絲不動。其實如果真能打開,他才會驚訝萬分呢。

  他繼續研究這間艙房,不久便發現一台超波屏幕。他隨手按了按控制器,弄出一陣震耳的音樂,忙亂了一陣子才終於把音量降低。他勉強聽了一會兒,相當不以為然,這種音樂既尖銳又刺耳,仿佛每個樂器都經過了改造。

  他試了試其他按鍵,總算切換了畫面。這回,屏幕上呈現的是一場太空足球賽,而且顯然是在零重力環境下進行的。只見足球沿著直線飛行,球員則以優雅的姿態飛來飛去(雙方人馬都多到驚人的程度;每個人的背部、手肘和膝蓋都裝有鰭狀物,想必是用來控制運動的速度和方向),這些類似特技的動作看得貝萊頭昏眼花。正當他傾身向前,找到並按下關機鍵,他聽到身後響起了開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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