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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謝頓感到有點噁心。他覺得自己會很討厭麻莫瑞,即使他毫無理由那樣做。

  麻莫瑞並未做任何開場白,直截了當地說:「好啦,教授,我能為你做些什麼?」他望瞭望牆上的計時片,卻沒有為遲到而道歉。

  謝頓說:「我想要請求你,館員閣下,別再反對我留在這座圖書館。」

  麻莫瑞兩手一攤。「你在這裡已經待了兩年,你說的是哪門子反對?」

  「目前為止,在評議會中,你代表的那一派以及和你志同道合的人,還不能勝過支持館長的票數。但下個月將有另一次會議,而拉斯·齊諾告訴我,他無法確定會有什麼結果。」

  麻莫瑞聳了聳肩。「我也無法確定。你的租賃——姑且這麼稱呼——很有可能續約。」

  「可是我的需要不只如此而已,麻莫瑞館員,我還希望帶些同事進來。我正在進行的計劃,不是我一個人做得到的,我最終的目的,是準備編纂一套非常特別的百科全書。」

  「你的同事愛在哪兒工作,當然就能在哪兒工作,川陀是個很大的世界。」

  「我們必須在這座圖書館工作。我是個老人,館員閣下,我沒有多少時間。」

  「誰又能制止時間的流逝呢?我認為評議會不會准許你把同事帶進來。牽一髮而動全身,是嗎,教授?」

  是啊,的確沒錯,謝頓心想,但他什麼也沒說。

  麻莫瑞又說:「我一直無法把你攔在外面,教授,至少目前還不行。但是我想,我能繼續把你的同事攔在外面。」

  謝頓瞭解到自己將一無所獲,便將坦白的程度再升一級。他說:「麻莫瑞館員,你對我的憎恨當然不是私怨,你當然瞭解我在從事的工作多麼重要。」

  「你的意思是,你的心理史學。得了吧,你在那上面花的時間超過三十年,可是又有什麼成果?」

  「那正是重點,現在可能要有成果了。」

  「那就讓這個成果誕生在斯璀璘大學,為何一定要在帝國圖書館?」

  「麻莫瑞館員,聽我說。你想要做的是對公眾關閉這座圖書館,你希望粉碎一項悠久的傳統。你狠得下心這樣做嗎?」

  「我們需要的不是狠心,而是經費。館長當然曾靠在你的肩頭哭泣,把我們的悲哀告訴了你。預算逐年刪減,薪資降低,必需的保養維護全沒了。我們要怎麼辦?我們不得不減少服務項目,而且當然供不起你和你的同事所需的研究室和設備。」

  「這種情況有沒有稟奏陛下?」

  「得了吧,教授,你在做夢。你的心理史學不是告訴你,帝國正在逐漸衰落嗎?我聽說有人稱你為烏鴉嘴謝頓,我相信那是指寓言中一種不吉利的鳥兒。」

  「我們的確正在進入一個很糟的時代。」

  「而你相信本館偏偏能倖免嗎?教授,這座圖書館如同我的生命,我要它延續下去,但除非我們找到些法子,讓我們逐年縮減的經費能湊合著用,否則它一定無法延續。而你卻來到這裡,指望有個開放式圖書館,讓你自己成為受益者。辦不到,教授,根本辦不到。」

  謝頓抱著一線希望說:「要是我能幫你們找到信用點呢?」

  「是嗎,怎麼找?」

  「要是我有辦法和陛下說說呢?我擔任過首相,他會接見我,他會聽我陳情。」

  「然後你就會從他那裡得到經費?」麻莫瑞哈哈大笑。

  「如果我能做到,如果我能增加你們的預算,我可否帶我的同事進來?」

  「先把信用點帶來,」麻莫瑞道,「那時我們再說。但我可不認為你會成功。」

  他似乎非常自信。謝頓不禁懷疑,帝國圖書館究竟向皇帝請願多麼頻繁,效果又是多麼微弱。

  而他也懷疑自己的請願是否會有任何成效。

  §11

  艾吉思大帝十四世其實名不符實。他在即位時選用這個名號,是刻意和二千年前統治帝國的幾位艾吉思大帝攀關係。那些皇帝大多相當能幹,尤其是在位長達四十二年之久的艾吉思六世——他曾以強硬卻不暴虐的手段,將繁榮的帝國治理得井然有序。

  假如全息記錄有些可信度,艾吉思十四世看起來就不像之前任何一位艾吉思大帝。但是,話說回來,根據可靠的消息,艾吉思十四世本人長得不太像公開流傳的官方全息像。

  事實上,哈裡·謝頓帶著懷舊的惆悵想到,縱使克裡昂大帝有百般缺點與弱點,他的帝王風範卻毋庸置疑。

  艾吉思十四世則不然。謝頓從未真正見過這位皇帝,而他看過的幾張全息像又極度失真。皇家全息攝影師知道該怎麼做,而且做得很好,謝頓挖苦地想。

  艾吉思十四世身材矮小,擁有一副其貌不揚的面容,稍微鼓脹的雙眼似乎欠缺智慧的光芒。他會有資格坐在皇位上,僅僅因為他是克裡昂的旁系親屬。

  然而,他也有值得稱道的一面,那就是他並未試圖扮演一位強勢皇帝。大家都瞭解,他喜歡被稱為「平民皇帝」。只因為皇家規範與禁衛軍的大聲疾呼,他才無法走入穹頂,在川陀的人行道上閒逛。傳言又說,他顯然希望能和平民握握手,親耳聽聽他們的怨言。

  值得給他一分,謝頓心想,即使這點永遠無法實現。

  喃喃請安一句,再一鞠躬之後,謝頓開口道:「感謝陛下同意接見我。」

  艾吉思十四世的聲音清晰且相當動聽,與他的外表十分不相稱。他說:「一位前首相當然應該有些特權,不過,我必須讚譽自己勇氣可嘉,因為我有驚人的勇氣同意見你。」

  他的話語透著幽默,謝頓突然領悟到一件事:一個看起來或許不聰明的人,實際上仍有可能是聰明人。

  「勇氣,陛下?」

  「啊,當然啦。他們不是叫你烏鴉嘴謝頓嗎?」

  「啟稟陛下,幾天前,我才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顯然那是針對你的心理史學,它似乎預言了帝國的衰亡。」

  「它只是指出這個可能性,陛下……」

  「於是,就有人把你和神話中一種不吉利的鳥兒聯想在一起。只是在我看來,你正是一隻不吉利的鳥兒。」

  「啟稟陛下,我希望不是。」

  「得了,得了,過去的記錄清楚得很。伊圖·丹莫刺爾,克裡昂原來的首相,他看好你的研究工作,結果有什麼下場?他被迫離職,自我放逐。克裡昂大帝本人看好你的研究工作,結果有什麼下場?他遇刺身亡。軍人執政團看好你的研究工作,結果有什麼下場?他們煙消雲散。據說,連那些九九派也看好你的研究工作,結果,你看,他們同樣被摧毀了。而現在,喔,烏鴉嘴謝頓,你來見我了。我又能指望什麼呢?」

  「啊,不會有任何兇險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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