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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二篇 克裡昂一世

  克裡昂一世:……雖然屢屢受人歌頌,讚揚在其統治之下,第一銀河帝國勉強維持最後的統一與繁榮,克裡昂一世在位的四分之一世紀,卻是帝國持續衰落的一段時期。這不能視為他直接的責任,因為導致帝國衰微的政治與經濟因素盤根錯節,並非當時任何一個人所能解決的。他幸運地選擇了兩位良相,伊圖·丹莫刺爾及後繼的哈裡·謝頓。對於後者所發展的心理史學,這位皇帝從未失去信心。克裡昂與謝頓兩人,曾是最後一次「九九派陰謀」的目標,其出人意表的結局……

  ——《銀河百科全書》

  §01

  曼德爾·葛魯柏是個快樂的人,至少在哈裡·謝頓眼中絕對沒錯。此時,謝頓暫停了晨間運動,駐足望著他。

  葛魯柏大概是坐四望五的年紀,比謝頓年輕幾歲。由於長期在皇宮御苑工作,皮膚顯得有點粗糙,但他有一張笑口常開、刮得乾淨的臉孔。他的頭頂呈粉紅色,稀疏的沙色頭髮所剩無幾。這時,他一面輕吹著口哨,一面檢查灌木叢的樹葉,看看是否有昆蟲出沒的跡象。

  他當然不是園丁長,皇宮御苑的園丁長是一位高級官員,在巨大的皇宮建築群中擁有一間宮殿般的辦公室,手下有一大群男女園丁。而園丁長親自檢視御苑的機會,每年大概不會超過一兩次。

  葛魯柏只不過是園丁長手下的一員。謝頓知道,他的頭銜是一品園丁,那是三十年的忠實服務為他贏得的榮銜。

  謝頓停在極為平坦的碎石子小徑上,和他打招呼。「又是美好的一天,葛魯柏。」

  葛魯柏抬起頭來,雙眼透著閃爍的目光。「是啊,的確沒錯,首相,我為那些關在室內的人感到難過。」

  「你的意思是,馬上就要去室內的我。」

  「至於您嘛,首相,還不至於讓人太過惋惜。但是像這種天氣,您如果準備鑽進那些建築裡頭,我們這些幸運的少數,還真能為您稍感惋惜呢。」

  「我要謝謝你的同情,葛魯柏,但你也知道,我們有四百億川陀人生活在穹頂之下。難道你替他們每個人都難過嗎?」

  「我的確如此。我很慶倖自己沒有川陀血統,所以有資格當一名園丁。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極少數人在露天中工作,而我就在這兒,我是極少數的幸運兒之一。」

  「天氣並非總是這麼理想。」

  「那倒是真的,我也在這外頭經歷過傾盆大雨和颼颼的強風。話說回來,只要你穿著合適的服裝……看——」葛魯柏將雙臂展得和他的笑容一樣開,仿佛要擁抱這片廣大的御苑,「我有許多朋友,樹木、草地,以及所有的動物都和我作伴,還有排成幾何圖形的植物令我開懷,即使在冬天也一樣。您見過御苑的形狀嗎,首相?」

  「我正望著它呢,不是嗎?」

  「我是指一覽無遺的鳥瞰圖,讓您能真正欣賞整體的美感——它實在無與倫比。它是一百多年前,由泰柏·沙萬德設計的,這些年來只有極少的改變。泰柏是一位偉大的園藝家,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他也是來自我的行星。」

  「是安納克裡昂,對不對?」

  「沒錯,一個靠近銀河邊緣的遙遠世界,那裡仍有許多荒野,日子過得怡然自得。我來到這兒的時候,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夥子,現任園丁長剛剛接受老皇帝的任命。當然,現在他們已經在討論重新設計御苑。」葛魯柏深深歎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那會是個錯誤。它現在的樣子再好不過,比例恰當、構圖均衡,對視覺和精神都是一大享受。不過在歷史上,御苑的確經過好些次重新設計。皇帝們總是喜新厭舊,好像新的似乎總是好的。當今的皇帝陛下,願他長命百歲,一直在和園丁長討論要重新設計。至少,園丁間是這麼流傳的。」他很快補充了最後一句,仿佛為自己散佈宮內流言感到難為情。

  「可能不會很快實現。」

  「我希望不要,首相,您若有機會從令您喘不過氣的工作中抽出些時間,拜託,請研究一下御苑的設計。它有一種罕見的美感,如果我有辦法,這幾百平方公里內,任何一片樹葉、一朵花、一隻兔子我都不讓移走。」

  謝頓微微一笑。「你是個十分敬業的人,葛魯柏。哪天你當上園丁長,我也不會驚訝。」

  「願命運之神保佑我不會。園丁長呼吸不到新鮮空氣,見不到自然景觀,還會忘掉他從大自然學到的一切。他住在那裡——」葛魯柏輕蔑地指了指遠方,「而且我認為,他已經分不清灌木和小溪的差別,除非哪個下屬帶他出來,把他的手放在樹上或浸入溪水中。」

  一時之間,葛魯柏仿佛要吐出心中的輕蔑,卻找不到一處他忍心吐痰的地方。

  謝頓輕輕笑了幾聲。「葛魯柏,和你聊天真好。我每天被重擔壓得透不過氣來,花幾分鐘聽聽你的人生哲學真是愉快。」

  「啊,首相,我不是什麼哲學家,我受的教育很粗淺。」

  「不一定要受教育才能成為哲學家,需要的只是活潑的心靈,以及生活中的體驗。保重,葛魯柏,我很可能會晉升你。」

  「您只要讓我保持現狀,首相,我就對您感激不盡了。」

  謝頓帶著微笑邁開步伐,不過一旦他的心思再度回到眼前的問題,他的笑容隨即消失。當了十年首相——葛魯柏若知道謝頓對這個職位厭倦到什麼程度,他的同情會升高許多倍。如今,謝頓在心理史學技術上的進展,顯示他即將面臨一個無法承受的兩難局面,葛魯柏能瞭解這個事實嗎?

  §02

  謝頓在御苑中這段若有所思的漫步,是太平歲月的一個縮影。很難相信在這裡,在直隸于皇帝的領地正中心,除了這塊土地之外,整個世界都包在一個穹頂之內。他站在這裡,在這個位置上,就好像回到了他的故鄉世界赫利肯,或置身于葛魯柏的故鄉世界安納克裡昂。

  當然,太平的感覺只是一種錯覺。御苑有警衛戍守,而且戒備森嚴。

  一千年前,皇宮周圍的御苑——絕對比不上如今的宏偉壯麗,在一個剛開始零零星星建築穹頂的世界上絕不突出——曾經對所有的公民開放,而皇帝自己能行走其間,對他的子民點頭答禮,身邊沒有任何護衛。

  不再是那樣了。如今御苑有重重警衛,川陀上任何人都不可能闖進來。然而,這樣做仍舊不能保證絕對安全,因為當危險真正來臨時,是來自心懷不滿的帝國官員,以及自甘墮落、遭到收買的軍人。事實上,對皇帝與其幕僚而言,最危險的地方莫過於御苑內。比方說,在將近十年前那次事件中,倘若鐸絲·凡納比裡不在謝頓身邊,會發生什麼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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