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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丹吉露出燦爛的笑容。「沒錯,成功得要命。」他搔抓著右邊的鬍鬚,仿佛是在非常謹慎地斟酌該用什麼詞句,「然而,成功也是會有反效果的。此時此刻,我敢說你是貝萊星最紅的人物,貝萊星人通通想要看看你,摸摸你。如果我們帶你出去,無論何時何地,都會立刻引發暴亂。至少要等熱度降下來再說,但我們不確定需要多久時間。

  「還有,你甚至有辦法讓那些鷹派也為你喝彩,可是明天早上,一旦從催眠狀態和歇斯底里中清醒之後,他們就會火冒三丈了。即使畢斯特凡那老傢伙昨晚並未考慮當場殺了你,明天也一定會發誓要把你慢慢折磨到斷氣為止,否則他死不瞑目。而在他的黨羽中,想必有人會不惜一切代價討好那老傢伙。

  「這就是你為何必須待在這裡的原因,夫人。這也是不知有多少保安人員在嚴密監視這個房間、這個樓層,乃至這整座旅館的原因,但願沒有地下鷹派混在他們中間。而因為在這場英雄遊戲中,你我的合作過分密切,所以我也被關在這裡,失去自由了。」

  「喔,」嘉蒂雅一臉茫然,「我感到很抱歉。這麼一來,你就無法探望家人了。」

  丹吉聳了聳肩。「我們行商其實都和家人沒什麼來往。」

  「那麼你的女朋友要失望了。」

  「她自有辦法——或許會比我更有辦法。」他讓目光停留在嘉蒂雅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嘉蒂雅一本正經地說:「想都別想,船長。」

  丹吉揚了揚眉。「誰也不能阻止我這麼想,但我並不會付諸行動,夫人。」

  嘉蒂雅說:「別開玩笑了。你認為我會在這裡待多久?」

  「這得由委員會決定。」

  「委員會?」

  「我們這兒的五人執行委員會,夫人。五個人——」他舉起右手,五指張開,「每人有五年的任期,但彼此錯開來,也就是每年都會改選一人,除非有人死于任上或無法行事才會臨時改選。這樣既能讓行政有持續性,又能減少一人獨裁的危險。但這也意味著每項決定都得經過辯論,因此曠日廢時,甚至超過我們能夠容忍的程度。」

  「我認為,」嘉蒂雅說,「只要這五人當中,有一個足夠果斷而且強勢——」

  「他就能把自己的觀點塞到其他人腦子裡。有時的確會發生這種事,可是並非現在這個時候——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當今的首席委員是吉諾伐斯·潘達洛,這個人並不壞,可是優柔寡斷——這兩者有時並沒有分別。今天我就是拜託他准許你帶機器人上臺,結果證明我失算了,害我們兩人都丟了一分。」

  「但你為何要說失算呢?聽眾很高興啊。」

  「問題就是太高興了,夫人。我們希望你扮演太空族女英雄這樣的可愛角色,幫我們把輿論冷卻下來,以免我們發動一場時機尚未成熟的戰爭。關於壽命長短你說得很好,讓他們欣然接受了短暫的生命。可是接下來,你又讓他們欣然接受了機器人,這就不是我們樂見的了。同理,我們也不太希望大家欣然接受太空族是手足兄弟這種觀念。」

  「你們不想過早發動戰爭,但也不想過早出現和平。對不對?」

  「說得非常好,夫人。」

  「可是,那你們到底想要什麼呢?」

  「我們想要這個銀河,整個的銀河。我們要在銀河中每一顆可住人行星上殖民,建立一個不折不扣的銀河帝國。我們不希望太空族礙事,他們可以安穩地留在自己的世界上,愛怎麼過就怎麼過,可是他們絕對不能礙事。」

  「但這就等於把他們禁錮在那五十個世界上了,正如我們曾將地球人禁錮在地球上許多年一樣。這是重蹈不公不義的覆轍,你們和畢斯特凡是一丘之貉。」

  「情況完全不一樣。把地球人禁錮起來,是抹殺了他們無窮的潛力。你們太空族則沒有那種潛力,你們選擇了長壽和機器人這條路,潛力便因而消失,你們甚至連五十個世界都保不住了。索拉利已遭到遺棄,若干時日之後,其他世界也將步上後塵。銀河殖民者並不想把太空族逼到絕境,但如果他們自取滅亡,我們又何必干預呢?你今天的演講,就有出手干預的意圖。」

  「我倒是很高興。不然你認為我該說些什麼呢?」

  「我早就告訴過你,說說什麼愛與和平,然後就坐下,要不了一分鐘的時間。」

  嘉蒂雅氣呼呼地說:「我無法相信你指望我說這種蠢話。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把你當成你心目中那個怕開口怕到要死的人。我們怎麼知道你那麼瘋狂,又那麼有魔力,能在短短半小時內讓貝萊星人出現一百八十度轉變,變得無條件歡迎那些我們從小到大教育他們反對的事物。可是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他吃力地站起來,「我也想洗個澡,而且最好睡個覺——但願睡得著,明天見。」

  「可是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知道委員們對我作出什麼決定呢?」

  「那你恐怕有得等了。晚安,夫人。」

  36

  「我發現了一件事。」吉斯卡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我之所以能發現這件事,是因為自出廠以來,今天是我首度面對數千名人類。假如兩個世紀前就有這種機會,這個發現便會提早兩百年;假如從來沒有同時面對那麼多人的機會,我就無論如何不可能發現這件事。

  「由此可想而知,過去曾有多少能讓我輕易掌握的關鍵點,只因沒有適當條件的配合而白白溜走了。除非機緣湊巧,我將一直懵懵懂懂,但機緣是靠不住的。」

  丹尼爾說:「我原本以為,吉斯卡好友,嘉蒂雅女士始終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不可能泰然自若地面對幾千人,我甚至不相信她有辦法當眾說話。當她奇跡般開口時,我立刻猜到是你對她作了調整,因為你發現這麼做並不會傷害她。這就是你所謂的發現嗎?」

  吉斯卡答道:「丹尼爾好友,其實我真正敢做的,只是將她的心靈禁制解開兩三個,頂多能讓她開口說幾句話,過了這一關而已。」

  「但她所做的遠超過這一點。」

  「在完成這個微觀調整後,我便將注意力轉向台下的無數心靈。我跟嘉蒂雅女士一樣,毫無面對那麼多人的經驗,所以跟她一樣震驚。如此巨大的心靈團塊聳立在我面前,我起初覺得什麼都做不了,因而感到十分無助。

  「然後,我注意到了為數不多的友善、好奇和關注——很難用言語形容——它們帶有對嘉蒂雅女士同情的色彩。於是我儘量找出帶有那種色彩的心靈,試著讓色彩再稍微加深。我想製造一點能夠鼓勵嘉蒂雅女士的反應,這麼一來,我就不必考慮對她的心靈再動更多的手腳,除此之外我什麼也沒做。我不知道處理了多少帶有那種色彩的心靈,但不會太多。」

  丹尼爾問:「然後呢,吉斯卡好友?」

  「丹尼爾好友,我發現自己開啟了一種自催化的過程。每一個被我強化的心靈,都會再強化附近另一個同質的心靈,接著周遭又會有更多的心靈受到它們的強化。我根本不必再做些什麼,一些騷動,一點聲音,一兩個眼神,凡是似乎贊同嘉蒂雅女士言論的反應,都會引發更多的共鳴。

  「然後我又發現了一件更奇怪的事。不但我自己能從聽眾心靈中偵測到那些表示贊同的蛛絲馬跡,嘉蒂雅女士一定也能以某種方式感應到,因為我並沒有再出手,她就自行解開了更多的心靈禁制。她開始越說越快,越說越有信心,而聽眾的反應也就更加熱烈,但我什麼也沒做。最後,聽眾陷入集體歇斯底里狀態,全場像是籠罩在雷電交加的心靈暴風雨中。力量太強了,我不得不封閉自己的心靈,否則我的電路一定會超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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