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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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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在飛車出租站,謝頓儘量讓自己看來毫不起眼,結果發現實在很難。想要刻意做到不引人注目──行動躲躲藏藏、對所有經過的人別過臉,還要仔細研究某一輛車──一定反而吸引他人的注意。他真正需要做的,只是採取一種單純的正常態度。 可是什麼才算正常呢?身上的衣服讓他覺得不舒服,這種衣服沒有任何口袋,所以兩隻手沒地方放。腰際兩側皮帶上垂掛的兩個袋囊,走動時不斷撞到他的身上,使他心神渙散,總以為有人在旁邊推他。 他試著去欣賞路過的女子。她們都沒有那種袋囊,至少沒有垂掛在外面。不過她們帶著一種類似小盒子的東西,有些人將它粘在臀部一側。謝頓看不出它是靠什麼粘上去的,也許(他判斷)是靠一種類磁性裝置。她們的服裝並不特別暴露,這點令他有些遺憾。此外,沒有任何人穿著稍微低胸的衣服,雖然有些服飾的設計似乎刻意強調臀部曲線。 與此同時,夫銘很有效率地辦完一切手續。他付了足夠的信用點,換來一張超導陶片,那是啟動某輛出租飛車用的。 夫銘說:「上去吧,謝頓。」他一面說,一面指著一輛小型雙座飛車。 謝頓問道:「你需要簽名嗎,夫銘?」 「當然不用,這裡的人認識我,不會堅持那些繁文縟節。」 「他們認為你在做什麼呢?」 「他們沒問,我也沒主動說明。」他把陶片插進去。當出租飛車發動時,謝頓感到一陣輕微的振動。 「我們要往D─1飛去。」夫銘打開話匣子。 謝頓不知道D─1是什麼,但他猜想應該是指某種路線或類似的意思。 出租飛車在其他地面車之間鑽來鑽去,最後終於超越那些車輛,來到一條平滑的斜坡路。然後飛車逐漸加速,在一陣顛簸中騰空而起。 謝頓先前已被一組網狀安全帶罩住,此時覺得有一股力量先將自己向下推向座位,然後又向上抵住那張網。 他說:「感覺不像是反重力。」 「沒錯。」夫銘說,「這是小型的噴汽作用力,剛好足夠將我們推進隧道。」 此時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看來像是斷崖的結構,上面有許多類似洞穴的開口,遠看很像是個國際象棋棋盤。夫銘一路閃避那些飛向其他隧道的出租飛車,駕著他們的飛車向D─1入口飛去。 「你這樣很容易撞毀。」謝頓清了清喉嚨才說。 「假如一切全依賴我的感覺和反應,那麼或許會,不過這輛出租飛車已完全電腦化,計算器可以輕易取代我來操縱。其他的出租飛車也一樣──我們要進去啦。」 他們滑進D─1隧道,就像是被它吸了進去。光線不再像外面廣場中那般明亮,變成較溫暖、較柔和的黃色色調。 夫銘雙手離開控制板,將身子向後仰。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好啦,我們已經成功闖過一關。剛才在車站時,我們可能被攔下來;在這裡面,我們則相當安全。」 飛車一路平穩地向前行駛,隧道內壁不斷迅速向後掠去。沿途幾乎完全寂靜無聲,只有飛車加速時發出的穩定輕柔的呼呼聲。 「我們的車速多少?」謝頓問道。 夫銘很快瞥了一眼控制板:「時速三百五十公里。」 「磁力推進嗎?」 「沒錯。你們赫利肯也有吧,我猜。」 「是的,是有一條。我從來沒搭過,雖然一直想試試看。我想應該不會像這個樣子。」 「我確定不會一樣。像這樣的隧道,川陀總共有好幾千公里,像螞蟻洞那樣在地底鑽來鑽去,還有好些蔓延到較淺的海底。這是我們長途旅行最主要的路徑。」 「我們要走多久?」 「到我們真正的目的地?五小時多一點。」 「五小時!」謝頓心都涼了。 「別擔心,我們差不多每二十分鐘會經過一處休息區,可以在那些地方停下來,將車子駛出隧道,伸伸腿,吃點東西,或是解個手。當然,我希望休息的次數越少越好。」 他們在沉默中繼續前進,過了一會兒,右方出現一道強光,前後持續好幾秒鐘,令謝頓大吃一驚。剎那間,他以為自己看到兩輛出租飛車。 「那就是休息區。」夫銘回答了謝頓未曾出口的問題。 謝頓說:「不論你是要帶我到什麼地方,我在那裡真會安全嗎?」 夫銘說:「就帝國軍警的任何公開活動而言,你都會相當安全。當然啦,至於單獨行動的人員──間諜、特務、職業殺手。我們必須時刻提防。自然,我會幫你找個保鏢。」 謝頓感到相當不安:「職業殺手!你不是開玩笑吧?他們真會殺我嗎?」 夫銘說:「我確定丹莫茨爾不會。據我猜想,他想利用你勝過想殺你。然而也許會有其他敵人出現,或者可能發生一連串不幸事件。你不能永遠像夢遊一樣過日子。」 謝頓搖了搖頭,將臉別過去。想想看,只不過四十八小時之前,他還是個無足輕重、幾乎無人知曉的外星數學家,只想在離開川陀前觀光遊覽一番,以鄉下眼光看看這個偉大世界的雄壯景觀。而如今,情勢終於明朗:他是帝國軍警追捕的一名要犯。想到這種無比險惡的情勢,他突然發起抖來。 「那麼你呢,你現在又在做什麼?」 夫銘若有所思地說:「嗯,他們不會對我仁慈,我想。可能有個神秘而永遠逍遙法外的兇手,會將我的頭顱劈成兩半,或者將我的胸膛炸開。」 夫銘的聲音沒有絲毫顫抖,冷靜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但謝頓卻不禁動容。 謝頓說:「我也曉得你會料到這種事可能發生在你身上,但你看來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我是個老川陀,我對這顆行星的瞭解不輸於任何人。我認識很多朋友,有許多還欠我人情。我總認為自己很精明,並不容易讓人智取。簡單地說,謝頓,我十分有信心,相信我能照顧自己。」 「夫銘,我很高興你有這種感覺,希望你這麼想是有根據的。但我怎麼也想不通,你究竟為什麼要冒這個險。我對你有什麼意義?為了一個陌生人,即使一點點風險也不值得啊。」 夫銘全神貫注地檢查了一下控制板,然後與謝頓正面相對,雙眼顯得堅定而認真。 「我想要搭救你的原因,和皇上想利用你的原因一樣──為了你有預測未來的能力。」 謝頓瞬間感到極度的失望與痛心。原來自己根本不是被人搭救,他只不過是個無助的獵物,被眾多獵食者競相爭逐。他氣呼呼地說:「我再也不能像在十年會議上發表論文之前那樣,我把自己的一生毀了。」 「不,別急著下結論,數學家。皇上和他的官員想得到你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他們自己活得更安全。他們之所以對你的能力有興趣,只是因為或許能用它來扶助皇上的統治,確保他的幼子將來得以繼位,以及維繫文武百官的地位和權勢。反之,我則是為了整個銀河系著想。」 「這兩者有差別嗎?」 夫銘嚴肅地皺了一下眉頭,然後答道:「假如你無法看出這兩者的差別,那是你自己的羞恥。早在當今皇上出現之前,早在他所代表的皇朝出現之前,早在帝國本身出現之前,人類便已存在于銀河各個角落。人類的歷史比帝國久遠許多,甚至可能比銀河系兩千五百萬個世界的歷史還要久遠。根據傳說,人類曾有一段時期全部住在一個世界上。」 「傳說!」謝頓聳了聳肩。 「是的,傳說。但我找不到這並非事實的理由,我是指兩萬年甚至更久以前。我敢說人類剛出現的時候,沒有與生俱來的完整超空間旅行知識。不用說,過去一定曾有一段時間,人們無法以超光速旅行,當時他們必定被禁錮在一顆行星上。而我們若是展望未來,在你死去之後,在當今皇上駕崩之後,在他的整個世系結束之後,甚至在帝國政體瓦解之後,銀河中各世界的人類當然仍會繼續存在。由這一點看來,過度關切個人、皇上以及年幼的皇太子並無意義,甚至整個帝國的結構也沒什麼值得關心的。存在于銀河中的萬兆人口呢?他們又如何?」 謝頓說:「各個世界和人類都將繼續存在,我這麼想。」 「你難道不覺得有急切的需要,想要探知在何種條件下,這兩者才得以繼續存在?」 「我會假設兩者的處境將和現在很接近。」 「你會假設,但能否用你提到的那種預測未來的技藝弄清楚?」 「我管它叫心理史學。理論上,這是有可能的。」 「你並未感受到將理論變成實際的迫切需求。」 「我很想這樣做,夫銘,可是這種渴望無法自動產生能力。我曾經告訴皇上,心理史學不可能轉變成一個實用科技,我不得不以同樣的答案回答你。」 「難道你連試一試、找一找的意圖都沒有?」 「沒有,我沒有,正如我不會試圖整理一堆和川陀一樣大的鵝卵石,將它們一一計數,再按照質量的大小排列起來。我明白這種事不是我這輩子能完成的,我不會傻到假裝要試試看。」 「假如你明白人類目前處境的真相,你會不會想試一試?」 「這是個不可能的問題。什麼是人類目前處境的真相?你是說你知道嗎?」 「是的,我知道,幾個字就能形容。」夫銘的眼睛再度望向前方,單調而毫無變化的隧道迎面而來,在接近車身時顯得越來越大,穿過之後又漸漸縮小。然後,他繃著臉說出了那幾個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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