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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早在五十年前,我們就知道,第二基地才是謝頓數學真正的傳人。這句話的意思,你心裡一定也很明白,就是說銀河各處所發生的任何事情,沒有一件不在他們的算計之中。對我們而言,生命是一連串的偶然,隨時隨地都要隨機應變。可是對於他們那些人,生命中任何事件都有既定的目的,而且一切都要按照既有的計劃逐步執行。

  「不過他們也有他們的弱點,他們的工作是統計性的,只有人類群體的行動才有真正的必然性。在他們可以預見的歷史中,我個人究竟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我實在無從知曉。也許我根本就沒有一個固定的地位,因為謝頓並不考慮任何個人,所以個人仍能擁有自由意志,因而單獨的行動是無法確定的。但是話又說回來,我的地位終究極為重要,而他們──他們,你知道我在說誰──或許至少試圖計算過我的可能反應。基於這個原因,我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直覺、衝動、願望,以及所有可能的反應。

  「我故意要做出最不可能的決斷,所以我決定留在這裡,即使事實上我實在太想去。我不去!就是因為我實在是太想去了。」

  年輕人露出了苦笑,他說:「他們很可能比你更瞭解你的心意。假如說,他們真的對你了如指掌,或許就會故意要你表現出自以為──自以為極不可能的反應,因為他們能預知你的推理與思維方式。」

  「要真是這樣,那我就走投無路了。因為如果我照著你剛才的推論,而決定到川陀去,他們可能也早已預見這一步。這就構成了一個永無止境的正、反、正、反、正、反、正、反的命題,不論我多麼深入這個循環,結果也只有去、留兩種選擇。他們設計了那麼複雜的計謀,大老遠將我女兒拐騙到銀河的中心,不可能是要藉此讓我留在原處。因為,如果他們什麼都沒做的話,我幾乎可以肯定,自己仍舊哪裡都不會去。他們的目的一定是要我去川陀,所以我就偏偏要留下來。

  「此外,安索,第二基地不一定能左右宇宙間的每一件事,也並非任何事件都是他們導演的傀儡戲。艾嘉蒂婭前去川陀,可能和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或許當我們其他人都死光之後,她還依舊在川陀過得好好的。」

  「不對,」安索突然叫道,「你現在扯遠了。」

  「你難道還另有解釋嗎?」

  「我有──如果你願意聽我說的話。」

  「喔,說吧,我有耐性聽。」

  「好的,那麼我問你──你對自己的女兒有多瞭解?」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又能夠瞭解多少?我對她的瞭解當然有限。」

  「照你這樣說,我也一樣不能算了解她,也許還及不上你──但至少我是以毫無成見的眼光來看她。第一點,她是一個無藥可救的浪漫派,是你這個關在象牙塔中的學究的獨生女,她在超視和膠捲書的冒險世界中成長,生活在自己塑造的諜報陰謀幻想中;第二點,她非常聰明,至少有本事勝過我們。她計劃偷聽我們第一次的密商,結果成功了;她計劃要跟孟恩一塊到卡爾根去,結果也成功了;第三點,她對她的祖母,也就是令堂,懷有無比的英雄崇拜,因為令堂曾經擊敗過騾。

  「目前為止,我說的都完全沒錯,我想是吧?好的,那麼,話又說回來,我跟你不同的是,我接到了迪瑞吉警官的完整報告。此外,在卡爾根發生的有關事件,我的消息來源相當完善,而所有的消息都能互相印證。我們知道,比如說,當侯密爾·孟恩第一次求見卡爾根統領時,那個統領根本拒絕他進入騾殿,可是當艾嘉蒂婭與嘉麗貴婦,第一公民最親密的密友,談過一席話之後,第一公民就突然回心轉意了。」

  達瑞爾插嘴道:「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因為迪瑞吉曾經詢問過孟恩,這是警方尋找艾嘉蒂婭的例行公事。自然,我這裡有一份完整的問話筆錄。

  「我們再來談談嘉麗貴婦這個人。有謠言傳說她早已失寵,然而事實俱在,謠言不攻自破──她的地位不但沒有動搖,還能夠說服統領接受孟恩的請求,甚至更有辦法公開策動艾嘉蒂婭逃亡。有十幾個史鐵亭官邸中的衛兵,一致作證說當晚看到她們兩人在一起。雖然表面上,整個卡爾根都在努力搜尋艾嘉蒂婭的下落,可是嘉麗卻沒有受到任何處罰。」

  「你滔滔不絕講了這麼多毫不相干的事情,結論究竟是什麼呢?」

  「結論是,艾嘉蒂婭的逃亡其實是早就安排好的。」

  「跟我說的一樣嘛。」

  「不過我有一點補充──艾嘉蒂婭自己一定也知道這是預先安排的。這個機靈的小女孩能看穿任何陰謀,這一次當然也不會例外,而且她的推理方式想必與乃父一樣。她料到他們想要她回基地來,所以她就故意去了川陀。現在問題是,她為什麼選擇川陀呢?」

  「是啊,為什麼?」

  「因為貝妲──她的祖母兼偶像──當年逃避戰亂時,最後就是逃到那裡去的,艾嘉蒂婭有意無意間就模仿了這件事。所以我在想,她是不是也在逃避相同的敵人。」

  「騾嗎?」達瑞爾帶著幾分諷刺的口吻說。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說相同類型的敵人,同樣具有令她無法抗衡的精神力量。她在逃避第二基地,或者是第二基地在卡爾根的勢力。」

  「你所謂的勢力是什麼意思?」

  「他們的威脅無處不在,你以為卡爾根有什麼辦法免疫嗎?我們可說達到了一致的結論──艾嘉蒂婭的逃亡是事先安排好的,對不對?她遭到追捕,而且的確被找到了,卻在最後關頭讓迪瑞吉故意放走──讓迪瑞吉放走的,你懂不懂?不過這又是為什麼呢?因為他是我們的人嗎?可是他們又如何知道這一點?他們當然無法算中他的雙重身份,啊,博士?」

  「現在你又說,他們真的想要將她捉回來。老實講,你讓我有點煩了,安索。趕緊把話結束吧,我要上床睡覺了。」

  「我的話馬上就可以說完,」安索從衣服內層的口袋中掏出幾張相片,上面全都是腦電圖的記錄,達瑞爾對這些顫動的波紋再熟悉不過了。然後安索若無其事地說:「迪瑞吉的腦波,在他來到這裡之後做的。」

  達瑞爾根本不用借助任何儀器,光用肉眼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他抬起頭來,臉色變得一片灰白:「他受到控制了。」

  「正是如此,他之所以放走艾嘉蒂婭,並非因為他是我們的人,而是因為他是第二基地的人。」

  「當他知道她準備到川陀去,而不是回端點星來,卻仍舊放她走?」

  安索聳聳肩:「他所受到的控制,就是要他放她走,這一點他自己根本無法改變。你知道,他只是一個工具而已。不過,艾嘉蒂婭卻選擇了最不可能的目的地,所以她現在也許還很安全。或者說,在第二基地變更計劃、重新掌握這個新情勢之前,她至少還能保持平安無事──」

  說到這裡他陡然打住,因為超視上的一個小訊號燈突然閃起。這個訊號燈屬￿一個獨立線路,代表有緊急新聞快報。達瑞爾一看到,想也不想就打開超視接收機。此時快報已經報了一半,可是在那段報導結束之前,他們便已知曉了主要的內容。「侯伯·馬洛號」──或者應該說它的殘骸──在太空中被發現了,而且基地已經與卡爾根開戰,這是基地近半個世紀來的第一場戰事。

  安索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好啦,博士,你已經聽到了。卡爾根開始發動攻擊了,而卡爾根是在第二基地的控制之下。你是否準備跟隨令嬡的腳步,動身到川陀去?」

  「不,我要賭一賭,我要留在這裡。」

  「達瑞爾博士,你還比不上你的女兒聰明,我懷疑你究竟有多麼值得信任。」他肆無忌憚地瞪視達瑞爾良久,然後一言不發就離開了。

  不一會兒,達瑞爾也離開了客廳。他的心情一片茫然──而且幾乎感到絕望。

  客廳中只剩下沒有觀眾的超視,兀自不停變換著影像與聲音。內容不外是詳述基地與卡爾根開戰之後,第一個小時內的各種緊張戰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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