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西莫夫 > 第二基地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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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那麼大的興趣能讓總督親自前來探望我們,而不等我們去晉見他?」 程尼斯聳聳肩:「我們暫且不討論這個問題,先讓我們看看總督究竟是何方神聖。」 普利吉整張臉都垮了下來,看起來一副洩氣的模樣。他感到整個情況變得荒謬無比。 程尼斯繼續故作輕鬆地說道:「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一件事──達辛德正是第二基地,否則的話,幾百萬件大大小小的證據全都指錯了方向。這些本地人顯得對達辛德恐懼萬分,這點你要如何解釋?我根本看不出有政治壓迫的跡象,他們的長老們顯然可以自由集會,不會受到任何形式的干擾。他們提到的稅賦,我認為一點都不苛刻,也根本沒有徹底執行。這裡人人都在喊窮,然而卻個個身強體壯,沒有一個面露饑色。雖然他們的房舍家徒四壁,村莊蓋得也頗為簡陋,可是顯然都足敷需要。」 「事實上,這個世界簡直令我著迷。我從來沒見過比這兒更難理解的地方,可是我能確定人民都沒有受苦,他們單純的生活剛好提供了和諧的快樂。在那些科技進步的世界上,那些精明世故的人群中,完全找不到這種心靈上的快樂。」 「這麼說,你對田園生活充滿嚮往了。」 「但是我可沒那個命,」程尼斯似乎對這個想法很感興趣,「我只是指出這些現象的重要性。達辛德人很顯然是有效率的管理者──這種效率與舊帝國或第一基地的完全不同,甚至和我們的聯邦也不一樣。其他的體制都將機械式的效率強加在子民身上,因而犧牲了一些更可貴的無形價值,達辛德人卻為他們同時帶來快樂與富足。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們的統治方式完全不同嗎?這不是物理式的,而是心理式的管理統治。」 「真的嗎?」普利吉故意用嘲諷的口氣說:「那麼長老們提到的對叛徒的懲罰,那些令他們恐懼萬分的懲罰,竟然是由仁慈的心理學家所執行的?這一點你又要如何自圓其說?」 「他們自己曾經受過懲罰嗎?他們只是說別人受到過。由於恐懼已經深植在他們心中,所以真正的懲罰反倒從來沒有必要。這種精神傾向早已在他們的心靈生根了,所以我可以確定,這個星球上根本沒有一個達辛德軍人。你難道看不出其中的意義嗎?」 「也許等我見到總督以後,」普利吉以冷淡的口氣答道,「我就能看出來了。對了,有沒有可能是我們的精神被控制了呢?」 程尼斯以惹人厭的輕蔑口氣回答道:「這種事你應該早就習慣了。」 普利吉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使盡全身力氣才轉過身去。當天,他們兩人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那是一個靜寂無風的寒夜。 普利吉聽到程尼斯發出輕緩的鼾聲之後,便悄悄地調整著手腕上的發射器,將它調到程尼斯接收不到的超波頻帶。然後便用指甲輕巧地敲擊著發報鍵,開始與太空中的星艦聯絡。 不久之後,他就收到了星艦的回答。那是一陣無聲無息的振盪,僅僅剛好超過人體觸覺的閥值。 普利吉連續問了兩次:「有沒有收到任何信息?」 而兩次的回答都一樣:「沒有,我們在全天候監聽。」 普利吉從床上爬起來,房間中十分寒冷,他順手抓了一條毛皮毯裹在身上。然後他坐到椅子上,抬頭望著滿天的繁星。此地的星空明亮而繁複,與他熟悉的很不相同。在他的故鄉──銀河外緣,夜空幾乎全被朦朧的銀河透鏡所籠罩。 那個困擾他多年的問題,解答一定存在於群星間的某個角落。他衷心期望答案早日降臨,將這煩人的一切完全結束。 此時,他突然又對騾的話產生懷疑──真的是「歸依」令他喪失了堅強的信心與決心嗎?抑或是越來越大的年歲,與過去幾年的波折在作祟呢? 不過他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在乎。 他感到很疲倦了。 羅珊總督輕車簡從地到來,幾乎沒有什麼排場。他身邊唯一的隨從,就是那個為他駕車的軍人。 他的座車設計得很花巧,但是在普利吉看來,性能卻一點也不好。它轉彎時動作笨拙,有好幾次可能是由於換檔太急,車子突然之間就走不動了。此外,普利吉還可以從它的外形,一眼就看出它使用的是化學燃料,絕對不是核能。 達辛德籍的總督步出座車,輕輕踏著薄薄的積雪,從列隊歡迎的兩排長老之間向前走去。他根本沒有朝兩邊看上一眼,就快步走進房舍,長老們尾隨其後魚貫跟了進去。 騾所派出的那兩名手下,此時正從自己的房間向外窺探。他們發現那位總督的外形矮胖,雖然體格還算結實,不過無論如何毫不起眼。 可是這又怎麼樣呢? 普利吉暗中埋怨自己的神經太過緊張。事實上,他的表情仍是一片嚴霜,並沒有在程尼斯的面前丟臉。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此刻自己的血壓已經升高,喉嚨也感到異常的乾燥。 這並不是一種肉體上的恐懼。他並非一個愚魯麻木的人,當然不會笨得連害怕都不懂。對於肉體上的恐懼,他有足夠的勇氣應付,有許多辦法能夠壓抑。 但是如今的情況完全不同,他現在面臨的是另一種恐懼。 他迅速瞥了程尼斯一眼,卻發現他正若無其事地端詳著自己的指甲,悠閒地將某些不整齊的地方銼平。 普利吉心中突然冒出一股強烈的怒意,程尼斯又怎麼會害怕精神被控制呢? 普利吉集中精神,試圖回溯自己過去的歷史── 在騾尚未使他歸依之前,在他還是一名死硬派的民主分子時,他當時的心境究竟如何?這實在很難回想。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精神,無法掙脫將他的情感縛在騾身上的那些無形黏絲。他的理智還記得自己曾經試圖暗殺騾,但是任憑他絞盡腦汁,也想不起當時的情緒。然而,這種現象也許是他的心靈所表現的自衛行為,因為當他剛想重溫那些情緒,只不過才想到了當時的心理傾向,根本還沒體會到任何實質內容,他就已經開始覺得反胃噁心。 會不會是那個總督在干擾他的心靈? 是不是第二基地伸出的無形精神觸鬚,已經迂回地鑽進了他的心靈隙縫,將他固有的情感扯散,又重新加以組合── 當時一點感覺也沒有,沒有肉體上的痛苦,也沒有精神上的折磨,甚至連一點過程都感覺不到。他始終對騾充滿了敬愛,如果在遙遠的過去──比短短的五年更長久的一段時間──他的心中不曾存在對騾的敬愛,甚至還曾憎恨過騾,那也一定只是可惡的幻覺。光是想到這種幻覺,就足以使他感到羞愧不已。 可是,從來就不曾有過痛苦。 與總督會面之後,這一切是否會重演呢?過去的一切──他為騾效忠的那些日子、他這一輩子的人生方向,將會與那個信守民主的模糊夢境融為一體嗎?會不會連騾都是一場夢,而他自始至終效忠的對象只有達辛德──他猛然轉過身去。 一陣強烈的噁心湧了上來。 然後,程尼斯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我想這回就是了,將軍。」 普利吉再度轉身,看到一位長老輕輕將門打開,恭敬而嚴肅地站在門坎處。 他說:「達辛德領主的代表,駐羅珊總督閣下,樂意允許你們的晉見,請兩位跟我來。」 「當然,」程尼斯順手拉了一下皮帶,還調整了一下頭上戴的羅珊式頭巾。 普利吉咬緊牙根,真正的賭博立刻就要開始了。 羅珊總督看起來並不是個狠角色,這主要是因為他沒有戴帽子,稀疏的頭髮已有部分由淡棕色褪為灰白,為他增添了幾許和氣。他瞇著眼睛,雙眼被細密的皺紋包圍,看起來相當精明。剛剛刮過的下巴輪廓平緩而不顯著,根據面相學這門偽科學的信徒公認的說法,那應該是屬一個弱者的下巴。 普利吉避開了那雙眼睛,凝視著他的下巴。他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有效──如果真的會有什麼事發生的話。 總督的聲音聽來尖細而冷淡:「歡迎來到達辛德,我們以平和之心歡迎兩位,你們用過餐了嗎?」 *** 兩位發言者在路上擦肩而過,其中一位叫住了另一位。 「我帶來了首席發言者的口信。」 對方的眼中閃著會意的光芒,問道:「交會點?」 「是的!希望我們還能看到明天的日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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