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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馬上就可以,裴,請跟我來,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他。當然還有你啦,崔。」

  「然後你就要走了?」裴洛拉特問。

  「你不希望我離開嗎,裴?」

  「老實講,我不希望。」

  「又來了,」她帶他們走過果園旁一條平緩的石子路,一面走一面說:「男人見到我沒有多久,都會開始對我著迷,即使是德高望重的老者,也無法克制少年般的熱情。」

  裴洛拉特哈哈大笑。「我倒不怎麼指望還有少年般的熱情,寶綺思,可是如果我真有那種熱情,我相信,也必定是由於你的緣故。」

  寶綺思說:「噢,不要低估你少年般的熱情,我可以創造奇跡喔。」

  崔維茲覺得很不耐煩,他問道:「當我們抵達目的地之後,還要再等多久才能見到這位杜姆?」

  「他會在那裡等你,畢竟,杜姆/蓋婭籌備了好多年,才總算把你帶來。」

  崔維茲立刻停下腳步,迅速向裴洛拉特望去。裴洛拉特則對他做了幾個無聲的口形:你猜對了。

  寶綺思卻始終直視著前方,同時以冷靜的口吻說:「我知道,崔,你已經在懷疑我/我們/蓋婭對你有興趣。」

  「我/我們/蓋婭?」裴洛拉特輕聲複誦了一遍。

  寶綺思轉頭朝裴洛拉特嫣然一笑。「我們有一大套繁複的代名詞,用來表達蓋婭與個體的種種微妙關係。有空我可以好好向你解釋,不過在此之前,我暫且沿用我/我們/蓋婭這個代名詞,它足以象徵我想要表達的群體觀念──請繼續走吧,崔,杜姆正在等著呢。我不想強迫你的雙腳違背你的意志,除非你習慣了,否則那會是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崔維茲繼續向前走,他注視著寶綺思,眼光中混雜著無比深沉的懷疑。

  5

  杜姆是一位老先生,現在,他正用音樂般流暢而抑揚頓挫的聲調,吟誦著他那長達兩百五十三個字的名字。

  「就某種程度而言,」他說:「這串名字就是我自己的略傳,可以讓聽到或者讀到、感應到的人,瞭解我的背景、我在整體中扮演的角色,以及我過去的種種成就。不過,五十多年以來,我都習慣別人稱我杜姆,如果另有其他的杜姆出現,我可以改稱為杜姆安迪歐,而在各種不同的專業領域中,我還會使用一些不同的簡稱。每過一個蓋婭年,在我生日的那一天,我都會在心中默誦一遍自己的全名,就像我剛才念誦給你們聽的那樣。這樣念可以給人很深的印象,但我自己難免會有點尷尬。」

  杜姆的身材又高又瘦,幾乎到了皮包骨的地步。他的行動雖然有些遲緩,深陷的眼睛卻閃著異樣的青春光芒;高挺的鼻子又細又長,可是鼻孔張得很大;雙手雖然佈滿青筋,不過看不出有關節炎的跡象。他穿著一件很長的袍子,顏色跟他的頭髮一樣灰,一直垂到足踝附近,下面是一雙涼鞋,腳趾全都裸露在外。

  崔維茲問道:「請問您今年高夀,閣下?」

  「請稱呼我杜姆吧,崔。另外的稱謂顯得太正式,反倒會使你我兩人難以自由交換意見。以銀河標準年計算,我剛剛滿九十三歲;然而根據蓋婭年,我還要再等幾個月,才會慶祝九十歲的生日。」

  「如果要我猜的話,我會猜您頂多不會超過七十五歲,閣──杜姆。」崔維茲說。

  「以蓋婭的標準而言,崔,不論是我的實際年齡或者外表,其實都還不能算老。不過別提這個了,你們吃飽了嗎?」

  裴洛拉特低頭望瞭望他的餐盤,裡頭還剩下不少食物,他從來沒吃過烹調得這麼隨便的一餐,簡直淡而無味到了極點。他心虛地問:「杜姆,我可不可以問一個冒昧的問題?當然,如果冒犯了您,請您務必明講,我會馬上收回。」

  「請說吧,」杜姆笑道:「不論你對蓋婭上哪件事感到好奇,我都極樂意為你解釋。」

  「為什麼呢?」崔維茲立刻追問。

  「因為兩位是我的貴客──我能聽聽裴的問題嗎?」

  於是裴洛拉特說道:「既然蓋婭上的萬事萬物,全都分享著同一個群體意識,那麼您身為這個群體的一分子,又如何能夠吃這些食物呢?它們顯然也是群體的一份子。」

  「說得很對!然而萬事萬物都在不斷循環。我們必須進食,而我們所吃的每一樣東西,不論是植物或動物,甚至包括無生命的調味料,都是蓋婭的一部分。可是,我們不會為了娛樂或運動而胡亂殺生,當我們不得不殺生的時候,也不會讓生靈遭受無謂的痛苦。只怕我們從來不曾在食物的色香味上花功夫,因為蓋婭人除非需要食物,否則不會無緣無故吃東西。你們認為這頓飯並不算享受,裴?崔?不過,吃飯本來就不應該是一種享受。」

  「不管怎麼說,被我們吃進去的東西,仍然還是這個行星意識的一部分。只要其中某些成分與我的身體合而為一,它就能夠分享一個較大的整體意識。當我死去之後,我也一樣會被蛀屍的細菌吃掉,到了那個時候,我所能分享的整體意識就小得多了。但是總有一天,我的某些部分將會轉移到其他人身上,轉移到許多人的身上。」

  裴洛拉特說:「這可以說是一種靈魂的輪回。」

  「一種什麼,裴?」

  「我說的是一則古老的神話,不過目前在某些世界依然很流行。」

  「啊,我完全不知道,改天你一定要告訴我。」

  崔維茲說:「可是您的個體意識──您之所以為杜姆的各種特徵與特質,卻永遠無法完全重組了。」

  「不能,當然不能。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仍將是蓋婭的一部分,那就夠了。我們這裡有些玄學家,覺得我們也許應該設法建立過去的群體記憶,然而蓋婭意識卻認為這實際上是行不通的,而且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反倒只會模糊現有的意識。當然啦,如果環境與條件逐漸改變,蓋婭意識或許也會跟著改變,然而在可預見的未來,我看不出有這種可能性。」

  「為什麼您必須死呢,杜姆?」崔維茲問道:「既然您九十幾歲還老當益壯,難道這個群體意識就不能──」

  杜姆首度皺起了眉頭。「絕不可以這樣,」他說:「我所能做的貢獻只有那麼多。每一個新的個體,都是分子與基因的另一次重新組合,如此才能產生新的才幹、新的能力,才能為蓋婭做出新的貢獻。我們必須不斷補充新血,而唯一的方法就是騰出空位來。我已經比大多數人貢獻了更多,但是我仍有本身的極限,如今也已經漸漸逼近了。我不想活過生命的大限,也無意在大限前死去。」

  說到這裡,他好像發覺傍晚的天色突然轉暗,於是他站了起來,向兩位客人伸出雙臂。「來吧,崔、裴,到我的工作室去,我可以給你們看看我自己做的一些藝品。希望你們不會見笑,老頭子難免也有點虛榮心。」

  他帶領兩位客人來到另一個房間,裡面的一張小圓桌上擺著許多灰暗的透鏡,全都兩兩成對連在一起。

  「這些──」杜姆說:「都是我所設計的『融會鏡』。我不能算是個中翹楚,不過我專研『無生融會鏡』,而名匠幾乎都懶得在這上面花工夫。」

  裴洛拉特問道:「我能拿一個來看看嗎,會不會很容易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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