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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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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不再是一個醜怪的畸形人,細長的四肢與又尖又長的鼻子,現在看起來也一點都不可笑了。往昔的畏縮恐懼早已蕩然無存,他現在的行為舉止既堅決又鎮定。 他一下子就掌握住了狀況,顯然他對應付這種場面極有經驗。 他以寬大的口氣說:「你們坐下來吧,坐下,不必那麼拘謹,放輕鬆一點。這場遊戲已經結束,我現在要講一個故事給你們聽。這是我的一個弱點──我希望別人能瞭解我。」 他褐色的眼珠凝望著貝妲,透出的仍是那個小丑──馬巨擘所有的充滿溫柔與傷感的眼神。 「我的童年生活實在不堪回首,」他開始了敘述,全神貫注地說:「也許你們可以瞭解這一點。我的瘦弱是先天性的,我的鼻子也是生來就如此,所以我不可能有一個正常的童年。我的母親來不及看我一眼就去世了,而父親是誰我從來都不知道。沒有任何人照顧我,在成長的過程中,我的心靈受到數不盡的創傷與折磨,這造成了我自憐的心態,以及對於他人極端的仇視。當年大家都認為我是一個古怪的小孩,全都對我敬而遠之,大多數人是嫌惡我,也有少數是由於害怕。在我身邊,常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怪事──不過,不提這些事了!反正就是因為這些怪事,才使得普利吉上尉在調查我的童年時,發現我是一個突變種。而這個事實,我直到二十幾歲才真正發覺。」 杜倫與貝妲茫然地聽著,每一句話都如同一個浪頭衝擊而來。他們兩人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其實並沒有聽進去多少。馬巨擘──或者應該說是騾,在兩人的面前踱著碎步,他面對著自己環抱在胸前的雙手,繼續滔滔不絕地說:「對於自己具有這種不尋常的能力,我似乎是慢慢體會出來的,實在可說是慢得不可思議。即使在我自己完全瞭解之後,我也還是不敢相信。對我而言,人的心靈就像是一個刻度盤,其中的指標所指示的,就是那個人最主要的情感。這是一個不太高明的比喻,可是除此之外,又要我如何解釋呢?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發現自己有辦法接觸到那些心靈,再將指標撥到我所希望的位置,並且可以讓它永遠固定在那裡。又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瞭解原來別人都沒有這種本事。」 「於是,我體認到了自己具有超人的能力,隨之而來的下一個念頭,就是要用它來補償我悲慘的早年。也許你們可以瞭解這一點,也許你們可以試著去瞭解。身為一個畸形人,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對於這個事實,我自己完全心知肚明。刻毒的嘲笑、諷刺始終圍繞著我──與眾不同!非我族類! 「你們絕對無法想像那種滋味!」 他抬頭望著天空,又踮起腳尖來,身子左右搖晃著,彷佛完全沉浸在回憶中。然後,他面無表情地繼續說:「但是我終於學會如何自處,並且決定要將銀河踩在腳下。好,銀河始終是他們的天下,我一直耐著性子忍氣吞聲──足足有二十二年之久。現在應該換我了!該輪到你們這些人嘗嘗那種滋味!不過銀河占了絕大的優勢──我只有一個,對方卻有千兆人!」 他頓了一頓,向貝妲迅速瞄了一眼,又說:「可是我也有弱點,我自己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如果我想要攫獲權力,就必須假借他人之手,必須透過中間的媒介,我才能成功。一向都是如此!就像普利吉所說的,我先利用一個汪洋大盜,得到了第一個小行星據點;再通過一個實業家,首度佔領一個行星作為根據地;然後又透過許許多多的其他人,包括那個卡爾根統領,我攻下了卡爾根,擁有了第一個艦隊。此後,下一個目標便是基地──而此時你們兩位出場了。 「進攻基地──」他柔聲地說:「過去我從來沒有進行過那麼艱巨的行動。想要一舉攻下基地,我必須先打垮基地絕大多數的統治階級,或者至少盡可能削弱他們的力量。我當然能夠一步一步做到這一點──不過也有捷徑可循,於是我決定抄捷徑。畢竟,一個大力士如果能夠舉起五百磅的重物,並不代表他喜歡永遠舉著不放。我控制他人情感的過程並不簡單,如果不是有絕對必要,我會儘量避免使用。所以在我對付基地的首次行動中,我希望能找到盟友幫助我。」 「我化裝成一個小丑,開始尋找基地的間諜。我可以肯定基地一定派出了一名至數名的間諜,到卡爾根來調查我的底細。現在我已經知道,我當初想找的那名間諜是漢·普利吉。然而,也許冥冥中自有定數,卻讓我先碰到你們兩位。雖然我具有某種程度的精神感應力,卻無法百分之百瞭解他人的思想,而你,我親愛的女士,你是從基地來的,使我誤以為你就是我的目標──這並不是什麼嚴重的錯誤,因為普利吉後來還是加入我們,然而,這卻是導致那個致命錯誤的第一步。」 杜倫直到此時才稍稍挪動了一下身子,用憤怒的語調說:「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說,當我手中只有一柄麻痹槍,卻勇敢地面對那個中尉,奮不顧身拯救你的時候──其實是你控制了我的情感,我才會那麼做的。」 接著他又急切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從頭到尾我都受到你的控制?」 騾的臉上顯出了極淡的笑意,他回答說:「有何不可呢?你認為不大可能嗎?那麼問問你自己──如果你的心智正常的話,有可能為了一個從未見過的醜怪陌生人,冒上生命的危險嗎?我可以想像,當你冷靜下來之後,一定曾對自己的行動感到驚訝不已。」 「沒錯,」貝妲含糊地答道:「他的確感到驚訝,這是很自然的事。」 「其實,」騾繼續說:「杜倫當初根本沒有危險。那名中尉早就接到了明確的指令,叫他一定要放我們走。就是這樣,我們三個人,再加上後來的普利吉,便一起來到了基地──你們現在可以看得出來,我計劃的行動進行得如何順利。當普利吉接受軍事審判的時候,我們三人也曾出席。事實上,我並不只是坐在那裡而已,從頭到尾我都忙得很──那個軍事法庭的審判官,後來在與我方的戰爭中,擔任一個分遣艦隊的指揮官,結果他們輕易地就投降了。而我的艦隊因此贏得了侯裡哥之役,以及其他幾場小型的戰役。」 「透過普利吉,我又接觸到了米斯博士。米斯送給我一把聲光琴,這件事好像完全出於他的自願。有了聲光琴之後,更使我的工作簡單了許多。只不過米斯這個舉動,其實也並非完全出於他的自願。」 貝妲突然打岔:「那些演奏會!我曾經想過其中的關聯,現在我明白了!」 「沒錯,」騾說:「聲光琴等於是一種精神聚焦裝置,就某一方面而言,它就是一種簡單的情感控制器。利用聲光琴,我可以同時影響許多人的情感,如果只拿它來對付一個人,效果就會更好。在基地陷落之前,還有赫汶陷落之前,我在那兩個地方所舉行的演奏會,都是為了製造普遍的失敗意識。如果沒有聲光琴的話,我也可以讓那個皇太子受到重創,但是卻不可能要他的命,你們懂了嗎?」 「不過,我最重要的發現,仍然要算是艾布爾·米斯。他也許能夠──」 騾的口氣中透著遺憾,趕緊跳到下一句話:「關於情感控制的作用,有一點是你們所不知道的。直覺、預感、洞察力,不論你怎麼稱呼,反正也能將它視為一種情感。至少,我可以把它當成情感來處理。你們並不瞭解,對不對?」 他停了一下,沒有聽到任何否認,於是又繼續說:「人類心靈的工作效率其實很低,通常只達到百分之二十這個數字。有些時候,會有較強的精神力量突然迸發,我們就通稱為直覺、預感、洞察力。我很早就已經發現,我可以誘使他人的大腦持續高效率的運作,受到這種影響的人有致命的危險,不過卻能夠產生建設性的成果──在進攻基地的戰爭中,我方所使用的核場抑制器,就是一個卡爾根的技師,被我施以精神高壓之後研發出來的。正如同往常一樣,我再次假手他人為我工作。 「艾布爾·米斯是我最重要的目標,他的潛力極高,而我需要的就是像他這種人。在我尚未對基地開戰之前,我已經派出代表去跟帝國談判,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在尋找第二基地。當然,我並沒有找到。我知道自己必須把它找出來──而艾布爾·米斯就是這個難題的答案。當他的大腦處於高效率狀態時,他就有可能重新推導出哈裡·謝頓當年的結果。」 「他的確做到了一部分。我驅使他發揮腦力的極限,這個過程極為殘酷,卻必須要堅持到底。到最後他已經奄奄一息,可是仍然還有一口氣──」 遺憾的情緒又使他停了一下,然後他再說:「他應該能活到把秘密吐出來。然後,我們三人就可以一起進軍第二基地,那將會是最後一場戰役──如果不是我犯了那個錯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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