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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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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潔西?」 「沒有!當然沒有!」 貝萊只覺糾結的胃頓時放鬆下來。「你有沒有偷過任何東西?塗改過配給數據?攻擊過誰?毀損過公物?說話呀,潔西!」 「我什麼都沒做──沒做過任何特別的事情。我要說的並不是那種事。」她轉頭看看車道。「伊利亞,我們一定要待在這裡嗎?」 「對,在事情還沒談清楚之前,我們都得待在這裡。好了,我們從頭開始吧。你這樣跑來,到底想告訴我們什麼?」潔西低下頭,貝萊的眼睛越過她頭頂與機·丹尼爾的目光相遇。 潔西的聲音很柔和,不過卻逐漸變得清晰有力。 「就是跟那些人,那些中古主義分子有關的事情。反正你知道,伊利亞,他們就在你周遭,總是在高談闊論。以前我還在做助理營養師的時候,情況也是一樣。記不記得伊莉薩白·桑波薇?她就是中古主義分子。她老是說,我們所有的問題都是因為城市,在城市還沒有出現以前,一切情況都比今天好多了。 「我常常問她,她怎麼這麼確定過去比現在好,尤其是認識你之後,我更常問她──伊利亞,你記得我們以前常聊那些事──而她呢,她總是引述那些很普遍的小膠捲書上的內容給我聽。你曉得嘛,比方像那個誰寫的『城市之恥』之類的書。我想不起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了。」 「奧瑞金斯基。」貝萊隨口接道。 「對。不過她所提的那些書,內容大部分都比這本還要糟糕。後來,我們結婚了,她就一天到晚挖苦我。她說:『既然嫁給警察,我看你大概要變成地道的城市婦女了。』接下來她就很少跟我說話,沒多久我也辭職了,事情就到此為止。依我看,她之所以常說那些話只不過是想嚇唬我而已,不然就是想讓自己顯得很神秘、很有魅力。你知道,她是老處女,她一輩子都沒結過婚。很多中古主義分子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缺點或毛病。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人有時候會把自己的缺憾誤以為是社會的缺憾,他們之所以想要修正社會,其實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如何修正自己。」 貝萊記得自己的確說過這些話,不過現在這些話在他耳中聽起來卻顯得輕浮膚淺了。「請說正題,潔西。」他柔聲道。 她繼續說:「總之,伊莉薩白老是說,總有一天,大家得團結起來。她說,這都是外世界人的錯,因為他們想要讓地球保持衰弱頹廢的狀態。沒錯,頹廢,她最喜歡用這兩個字了。她會看看我所擬的下一周菜單,然後很不屑地說:『頹廢,真是頹廢……』珍·邁爾絲常常在烹調室學她講話,把我們笑得要死。她說──伊莉薩白說的──總有一天,我們要摧毀城市,重新回歸土地。我們要跟外世界人算一次總帳,這一切都是他們害的,是他們強迫我們接受機器人,害我們永遠脫離不了城市。不過伊莉薩白從來不說機器人。她把機器人叫作『沒有靈魂的妖怪』──噢,丹尼爾,真對不起。」 機·丹尼爾說:「我不清楚這個字眼是什麼意思,不過,我不介意。請繼續說吧,潔西。」 貝萊有點著急。潔西就是這個樣子,不管在任何緊急的情況或危機之下,她敘述一件事情總是喜歡兜圈子。 「伊莉薩白說話的時候,」她說:「總是一副同志很多的樣子。她會說:『上次開會……』然後停下來,半是神氣半是恐懼地看著我,好像想等我開口問她這件事,好顯出她的重要;但另一方面她似乎卻又害怕我可能會讓她惹上麻煩。當然,我從來就沒開口問過她,我才不會讓她稱心如意呢。 「總而言之,我們結婚後,伊利亞,這一切都過去了。直到……」她停下來。 「繼續,潔西。」貝萊說。 「你還記得我們吵架的事嗎,伊利亞?我是說,關於耶洗別的爭執?」 「提這個幹嘛?」貝萊愣了一、兩秒,才想起耶洗別不是別人,正是潔西的本名。 他轉向機·丹尼爾,不由自主地以自衛的口氣說:「潔西真正的名字是耶洗別,她不喜歡它,所以不用。」 機·丹尼爾嚴肅地點點頭。貝萊清醒過來:老天!浪費精神去擔心他幹嘛? 「這件事讓我很煩惱,伊利亞,」潔西說:「真的!我知道這樣很可笑,但我還是一直在想你所說的話,一直想。我是說,我一直在想你所說的,耶洗別只是個保守分子,她為了保存祖先的生活方式,抗拒新來的人所帶來的新的生活方式。而畢竟,我就叫耶洗別,我應該……」 她很努力在思索適當的說辭,貝萊幫她接道:「應該讓自己名副其實?」 「對。」她說著卻又隨即搖頭,把視線移開。「當然,其實並不是這樣。我雖然也叫這個名字,但並不等於就是她。你知道,我不是我以前所以為的那種人,我不是那種人。」 「我知道,潔西。別想了。」 「然而,我還是常常想到她,而且我還發現,我們現在的情形就跟耶洗別當時的情形一樣。我是說,我們地球人有我們舊有的生活方式,而外世界人帶來了許多新的生活方式,同時還鼓勵我們改變。其實我們自己並不是那麼清楚,但卻不知不覺地陷進去了。所以說,也許中古主義分子的話是對的。也許我們應該立刻恢復我們舊有的、好的生活方式。於是我就回去找伊莉薩白了。」 「好,繼續說。」 「一開始,她說她不知道我到底在講什麼,再說,我是個警察太太。我說這跟警察太太無關,最後她就說,好吧,她會去問某某人。大概過了一個月吧,她來找我,跟我說一切都沒問題了。於是,我加入了他們,也開始參加他們的會議。」 貝萊心裡好悲哀。「你從來都不告訴我?」 潔西的聲音有些顫抖。「對不起,伊利亞。」 「唉,算了。我是說別道歉了。我要知道有關這種會議的事情。首先,他們在哪裡開會?」 一股疏離的感覺湧上他心頭,甚至連情緒也沒有了。他一直不願相信的事竟然就是如此,竟然從潔西口中坦誠無諱地說出來了,它已是真正的事實,不再是懷疑揣想。這樣也好,消除了疑慮總是叫人鬆口氣的。 她說:「就在這裡,下面這裡。」 「這裡?你是說就在這兒?你是這個意思嗎?」 「對,在下面這個車道裡。所以我才不願意進來。不過這的確是很好的聚會地點,我們在一起──」 「有多少人?」 「我不太清楚。大概六、七十個吧。這只是一種地區小組的會議而已。會場有折椅、飲料,有人會發表演說,大部分都是講從前的日子有多好多好,總有一天我們會把那些妖怪──就是機器人──還有外世界人都消滅之類的。老實說,這些演講實在有點無聊,說來說去都是老套。不過我們都很忍耐,主要是因為大家覺得聚在一起很有意思,這讓我們自覺是重要的人。我們得宣誓,還有秘密的方式互相打招呼。」 「你們從來沒被干擾過?巡邏車和救火車從來不曾經過會場嗎?」 「沒有。從來沒有。」 「這不是很不尋常嗎,伊利亞?」機·丹尼爾插嘴道。 「也許有這個可能。」貝萊若有所思地說:「有些旁側支道是從來不曾使用過的。不過,要知道這些支道的地點也很不容易。你們開會的時候就做這些嗎,潔西?只是發表演說,玩玩盲目的陰謀遊戲?」 「大概就這樣了。有時候也唱唱歌。當然,還吃些飲料點心。東西不多,通常是三明治和果汁。」 「既然如此,」他狠心道:「你又緊張什麼?」 潔西害怕起來:「你生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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