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中越戰爭秘錄 | 上頁 下頁 |
六六 |
|
何廣成:「下來眼睛看不到什麼東西,離敵人近,不敢咳嗽,光著腳穿褲頭下來,鞋被耗子咬爛,有的剩個鞋幫。下來痛痛快快咳嗽幾聲,猛叫喚。晚上睡不著覺。沒一個人直腰走路,都彎著腰,隊列裡硬挺一會兒,下來又勾著腰,老覺得要碰頭。到後方沒事了,仍不敢走別的地方,怕雷。下來不知道東南西北,很孤僻,電話鈴一響,就在夢裡打電話,喊,耗子扔地瓜了(越軍扔手雷了),給他吃大餅(給他引爆定向地雷)。神經失常,頭一星期啥也不幹,吃完飯,按班帶出去溜達,先慢慢走,走近點兒,到個地方躺草上吹牛皮。全連集合,站不住,亂晃蕩,沒五分鐘就有倒的。」 劉永軍: 下來什麼也不想帶,都扔了。出來吃不下罐頭了,喝了半瓶五加白,陳大新給我買的,說有半斤,四個月沒喝酒了,半瓶下去,跟飛似的,在營後指喝的。所有的人說話都好聽多了,立體聲似的,沒了事,認識不認識,都往那邊一站,聽人家說話,看人家嘴動,傻呼呼的。 胡玉海: 到醫院睡覺,女護士給我量體溫,一碰我,我上去一巴掌,以為有敵情。看電視,特別激動,出來個人就嗷嗷叫。晚上睡覺還象在哨位,一有動靜就伸手抓電話。給護士長說對不起,她說,沒事,下來的都這樣。 榮久華參謀: 八四年那次參戰,守了一個多月,全連一百八十多人,下來八十人。有個班,加強班,十五人,就剩二人。準備先洗溫泉,一到曼棍,武器一扔,倒地上就睡,最長的睡了三天,送的好東西都沒人吃。首長說,睡吧,過三天再說。趕上中秋節,按編制一人一瓶酒,香檳,一塊月餅,一盒雲煙。四班這兩個人,還有別的班,也有剩三、四個人的,酒沒喝,對著月亮,點蠟燭,燒了煙,酒祭。中間擺月餅,不在的一人給戳一根煙,剩的人跪一圈,在曼棍小河邊,沙灘上。這是九月九號,中秋節。昆明軍區領導機關送來的月餅,上面有首詩:身披硝煙賞明月,禦敵守邊度佳節,中秋月餅犒將士,既表慰問又祝捷。連長當時不下來,弟兄們就這幾個了,紅眼了。最後八個人抬下來。確實走不動了,沒受傷也走不動,我下來時,幾裡地走了八個鐘頭。連隊休息一個月,又去拔點。 §64.木箱在大後方變形,殞落在太陽撞擊出價值更年期 淨化戰場,這是上戰場之初集團軍制訂的一項戰場建設措施。我邊民多與越邊民結親,人員來往頻繁,時有越軍特工人員摻雜其間刺探軍情。集團軍會同當地政府和有關部門採取淨化措施,有效地防止了敵人的滲透活動。 而戰區本身並非淨土。 大千世界有的,戰區都有,諸如淫穢錄相帶、裸體撲克、暗娼、性病。而戰區又擁有自己的特色。沒聽說過私人武器交易吧?手榴彈能換罐頭香煙,執行貨幣功能貨幣也能直接購買槍支彈藥。邊村的手榴彈晉及率相當高。手榴彈的作用是何衛財產。當地民風恨盜不恨娼,偷他一個玉米,他會舉手榴彈追殲你。偷大姑娘卻比偷玉米容易得多,只消說去富裕的地方,她馬上跟你走,故人販子極易得手,沒有爸爸的小孩人數也隨之大增。 作戰士兵的各種欲望受到死神的嚴格糾察,處於被政治工作人員千百次讚美的「淨化」狀態。若果真如此,也就不會發生回到北回歸線以北的那些事了。 姑且稱作戰爭能吧。參戰一年半,一個集團軍積蓄了多少戰爭能,恐怕用一般方法難以計算和顯示。 北回歸線以北的一切都顯出巨大的反差。從北緯23度到北緯40度,從亞熱帶到暖溫帶,貓耳洞人由裸體到用越來越多的外在物把自己包裹起來。大後方令人煩躁不安,不僅是溫差,還有濕差,那麼多官兵滾鼻血,口唇生瘡。裝慰問品的木箱出現變形和扭曲。這樣的箱子幾乎人人都有。數千公里外的戰場設在原始森林覆蓋的群山中。箱子和慰問品值不了幾個錢,對後方最不適應的就是錢。物價奇貴,剛巧又趕上搶購風,同出發時相比簡直天壤之別。前線也貴,火柴一毛錢一盒,但畢竟軍事共產主義成份多,吃飯不交錢,政府又以巨額財政撥款確保煙茶站菜蔬蛋肉的物美價廉。慰問品也多,褲衩背心毛巾基本不用自己買。 後方的物價把官兵們搞得叫苦不迭,連集團軍的一位領導幹部也說每月手頭緊巴巴的。他們吃驚地聽到,他們打仗期間,萬元戶不再是可以誇耀的資本,十萬元百萬元戶拔地而起。若要鬥富,數萬之眾的堂堂集團軍在第一回合就會輸給百萬資本的個體戶。為日後生存計,軍隊醫院擬為傷殘指戰員舉辦無線電培訓班。被求援的地方單位索要勞務費,傷員們喟然長歎,腿都掉了,哪來的錢呀。一個體戶聞知拍案而起,不就是錢嘛,我出。筆者心情與傷員無異,感激複哀哀。更有聳聽者,喟參戰官兵了了戰爭財,統統肥得流油。官兵憤怒之余唯有苦笑「是他媽有發財的,高檔慰問品被他媽的狗吞了!可我們呢,作戰補助加貓耳洞費,總共十五塊,就這幾個錢腦袋別腰帶上去賣命,回來倒一個個成了賊了。」 他們看後方人分外扎眼,後方人看他們也不順眼,都認為對方變了。也許真打出了一副盜賊模樣,官兵自己也意識到與眾不同。同樣的裝束,留守的官兵與前線回來的官兵硬是能分出來。即使微笑也亂不了真。在理論上絕對列不出甲乙丙丁,往那一站,又絕對有種強烈的感應。打過仗的渾身上下往外透一種勁道,許多人這樣對筆者說。筆者一震:戰爭能?讀出這種勁道的後方人會識趣地繞開走,心想,別惹了他們。真把我們當賊了,前線人想,媽的,老子為你們打仗,你們狗日的怎麼能這樣對待老子!自悲?自強?不得而知。 反差,落差,全方位的格格不入。 心理場被粒子擊中! 戰爭能的核驟然裂變! 根本無須投資,打過仗本身就是資金,資本轉化成金錢全憑一句話,所有的參戰部隊來回均經過昆明。昆明市有三條不見諸文字的規定:傷病員看電影看戲不買票;進公園不買票;坐公共汽車不買票,甚至出租車也白坐。要錢麼,老子打過仗。這句話是一張萬能的支票。不止傷病員,是當兵的就行,掛一臉凶相闖電影院,仿佛越軍就在裡面,把門的一定笑臉相陪。昆明市寵壞了當兵的,當兵的幻想讓「老子打過仗」這張「支票」在全國通用。因此,在集團軍駐地的北緯四十度的另一座省城裡的公共汽車上和影劇院門口,關於「支票」有效無效的爭執也無法用接二連三來概括了。用習慣語言說,這些都是支流,而且是暫時現象。主流還是好的。有兩件好人好事為證。公共汽車上,二士兵自恃打過仗,拒不買票,滿車乘客側目。北京軍區陸軍學院一位處長看不過去,替士兵付了款。在某縣城,兩名探家士兵與售貨員鬧事,圍觀者甚眾,公安人員也降不住這兩位一口一個「老子打過仗」的兵。此時一軍隊幹部挺身而出,大喝,老子也打過仗!這位幹部正是二士兵上級機關的保衛科長。撞到槍口的滋事士兵被推進別有一番光景的禁閉室。 那場面令人終身難忘。連著許多晝夜,一列列軍列把凱旋官兵的歡呼和淚水拋向花的月臺。萬眾夾道歡迎,商店的塑料花和絹花被搶購一空,一束束鮮花飛向車隊。從車站到營房的十多裡街道,歡聲動地,官兵們淌著淚品咂被理解的幸福,何況人群中有他們的老母、妻子、兒女、兄弟姐妹。接著是各種慰問品的輪番衝擊,把理解的交響曲奏到最強音。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