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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啊,李媽媽,是您。

  我們在報紙上見過您。

  1987年3月14日《解放軍報》了表記者孫振宇采寫的通訊《媽媽的傾訴》。

  在全軍先進婦女表彰大會上,雲南前線某部戰士李軍烈士的母親李祖珍的報告,使許多初涉軍營的戰士激動不已,身經百戰的老兵淚灑衣襟。她說——

  我在22年裡先後組織了三個家,現在全家5口就有4個姓,有人說我是不幸的,可我感到幸福無比。我年輕時認識傷殘軍了郭鴻蔭。婚後6年間,我們生活得既艱苦又幸福。不幸的是,1969年老郭別我而逝了。

  我們的兒子軍軍長大了,象他生父那樣英俊。他翻出爸爸的老式軍裝穿在身上,捨不得脫下。高中畢業後,他對我說:「媽媽,我要當兵!」我支持他的行動。參軍不久,他上了前線,他寫信來說:「20歲生日,對我來說是最有意義的,我將在戰場上度過它。媽媽為我祝福吧!」自那以後,我朝思幕盼,盼來的卻是軍軍英勇犧牲的消息。我哭得昏了過去……

  在我最悲痛的時候,一位解放軍同志一直守候在我的身邊,安慰我。他叫越英俊,自幼失去父母,是党和人民把他培養成一個副指導員。他說:「媽媽,軍軍犧牲了,我就是你的軍軍。」就這樣,我又多了一個姓趙的兒子。

  兒子犧牲後,我一直在想,我應該到前線去,看看死去的軍軍,也看看戰鬥著的「軍軍」們,向他們盡一點媽媽的心意!我的願望實現了。我來到烈士陵園,看到了我兒子的墓碑。這時候我想到:我看到了兒子,還有許多的媽媽還沒來,我應該代表所有烈士的媽媽把每個孩子的墓看一看。當我要離開前線的時候,汽車已轉了好幾道彎,戰士們抄近路追上來,哭著不讓我走。部隊首長流著淚說:這些戰士們在戰場上拼命,決不皺一皺眉頭;但是在媽媽面前,淚水能匯成河!面對這些世界上最可愛的人,我沒有悲傷,有的只是驕傲!

  李祖珍的報告結束了,但很多同志仍伏在案上,任憑感情的潮水奔流……

  《解放軍報》同時發表兩幅照片,一幅是李媽媽作報告,一幅是兩個女兵伏案慟哭。

  省愛國擁軍模範、全軍英模大會特邀代表李祖珍對我們說:

  在前線,軍軍給我寫了五封信,現在回憶起來,他句句是給我做工作,說,媽媽,前線不是為死,任務比死更重要。又說畢竟可能會死,媽媽您不要難過,您要象黃繼光董存瑞的媽媽一樣,我20歲不知孝敬,只有殺敵是對媽媽一次大孝敬。

  參軍時,兒子問,媽,我走了,你哭不哭?我說,媽不哭。他問,為什麼不哭?我說,媽高興,你上前線,怎麼難受呢。他問,有一天我犧牲時,媽你哭不哭?我說,媽不哭;作為你,要當逃兵,媽哭,媽好不容易養大你,媽是國家罪人,媽才哭。兒子笑著說,兒不會當逃兵,媽,兒告別了。

  10月30日生日,生日前來信:媽,兒的生日快到了,可能是最有意義的生日,我要在戰鬥中度過它,媽媽,為我祝福吧。

  (李媽媽手扶墓碑,淚不停地流。)

  軍軍在家裡,我看《高山下的花環》,真同情掃墓的親屬,我想我不會有這一天,我為軍軍祝福,我盼他的信,盼來的卻是……軍軍不讓我難過,我流著淚說,我沒哭,就昏過去了。

  兒子在家時喜歡打球,游泳,初中時在長江游泳,80年,救了兩個小朋友。軍軍個子可高了,參軍時1米78,犧牲時1米82。兒子的信,我都背得出來,兒子知道打仗會犧牲,兒子願意把生命為國拿出來,媽還有什麼不願意的,只要兒子願意,媽就願意,沒我兒子,我什麼也不需要了。軍軍的生父是一等殘廢軍人,二野的,為革命致殘,69年去世。兒子繼承爸爸的遺志,犧牲了,媽支持他,他爸爸的遺願實現了。兒子說,媽媽,一定不給你丟臉。我每次來時,說一定不難過,聽兒子的話。可我就是想,想呀,我畢竟是媽呀。

  軍軍當兵兩年,我沒寄給他過錢,寄書時夾了兩片巧克力,軍軍一直沒捨得吃,帶到前線,說這兩片巧克力象徵著媽的心,鼓勵我殺敵立功。在軍軍遺物裡,我又見到這兩片巧克力。媽揪心啊,來上墳,又給軍軍帶來一斤巧克力。

  (一位婦女在李軍烈士碑下放了六塊餅乾。)

  謝謝您,軍軍,吃塊餅乾吧。

  我兒子從小太苦了, 二十歲還沒穿過皮鞋, 參軍的津貼費,犧牲時還存在著56.63元, 我保存著。軍軍小時候最愛看《紅燈記》,每次回家敲門時,李師傅在家嗎?

  (抽泣。)

  軍軍如果知道媽媽哭,就不高興了,我不哭,不能讓軍軍不高興。

  軍軍小時候,可細緻呢。紅領巾破了,破得不得了,可愛惜呢,退隊那天,說,媽我退隊了。把紅領巾洗得乾乾淨淨,疊得好好的,到現在我還保存著。軍軍的團微也保存著,還有軍軍小時候的學習成績單,軍軍的玩具,軍軍爸爸的軍裝,軍軍的軍裝,我家裡兩代軍裝都保存著,這是這唯一的財富了,我留著,我看著。

  軍軍犧牲,口袋裡有個紙條,包著彈片的紙,上面寫給雲南電視臺點歌,第一首,媽媽的吻,還有十五的月亮,青年進行曲。戰友們寄給電視臺,三首歌製成磁帶,安排了特殊觀眾點播的節目,又把這磁帶寄給了我,電視臺是讓戰士們唱的,錄的,軍軍的戰友們唱的。

  我參加民政部報告團,走了十二省二十四市,哪都獻花,我就一個地方留下一朵最大最好的,到了昆明,就成了一束花,全國人民的心意,我把它拿來給了軍軍,給了和軍軍睡在一起的戰友們。我把每個孩子的墓都摸一摸,好多媽媽不能來,我替她們看看摸摸。一個兒是媽的血,這麼多兒也是媽的血,媽媽們的痛苦都是一樣的。

  ◎第十五章

  §62.兩翼的失落,將門之子沙場夜點兵

  激動只是一瞬間。

  連著幾夜把全團指戰員接下來,握手,流淚,問候,一團團長秦天還有個句號要畫。穿過長長的坑道,肢步在鋼筋混凝土厚壁上振盪著沉重與空落。交接儀式在被覆層堅厚、馱負著一座山體的地下指揮所舉行。壁上的大幅作戰地圖已經換了番號。大會議桌正中的交接文書冷冰冰凝了層燈光。一種非常強烈的失落感在這一刻擊中他的淚腺。

  秦天腮幫子鐵硬。本來,應該向二團團長王小京多說幾句,詳細介紹情況,預祝取得戰果,如果有靈感的話,還不妨仿效西方軍事將領,同石家莊高級步校同期畢業的老同學開句玩笑,機智而幽默,才有指揮若定運籌幄的大將風度。王小京是他的好友。同為全優生,王小京有自己的見地和戰法,他幹什麼從不認為自己就比人家高明。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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