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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拐杖隊的節奏分明,奏的是凱旋曲。

  咯達咯達咯達。

  這次是五個人,四個斷腿的,馬洪林打頭,拐杖聲是五重奏,直奔演出大廳。

  他們渴望已久的「太平洋之聲」在這裡演出,票很緊張,黑市15元也弄不到。

  他們弄到了幾張,還不夠,只能架著拐杖在那裡挪動,希望能有退票的,管他多少,老子看定了,一百塊一張也看。

  來了一個穿西服的:「看嗎?」

  「票不夠!」

  穿西服的扭頭走了,不一會這個人返回時,手裡一大把票,全是主席臺上的票,一下就撕了五張。

  「一定得給錢。」

  「不用,我是『太平洋之聲』的團長。」

  咯達咯達咯達。

  拐杖五重奏進入了演出廳。人們的目光在注視他們,他們現在不怕看,抬頭挺胸,目光平視,神態自若,宛如運動員入場,故意把拐杖落地重重的。

  這長長的木制拐杖最下邊,平時都釘著一塊皮子,使拐杖不容易打滑,落地聲很小。現在這幾個人早把拐杖下的皮子取下來扔了,拐杖落地聲響亮有力,餘音不斷。

  整個演出大廳內變得鴉雀無聲,只有他們的拐杖落地的聲音。

  那圓形的演出大廳,所有觀眾都能看著主席臺,他們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往主席臺上走,這裡可不能跌倒,眾目睽睽之下呢。工作人員趕過來了,彬彬有禮,扶著他們,確切說是架著他們,把他們架到了那座位前。

  演得真棒,果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厚福,能如此這般地看一次演出,也算是厚福。

  「咱們點一支歌吧!」

  「別丟人了!」

  「點吧,就點《血染的風采》,這歌給老百姓最出效果,一唱,咱們就高大了!」

  拆了一個煙盒,背面寫上點唱的歌曲,落款是「老山前線傷殘戰士」。

  那煙盒由茶座遞上去了。

  報幕者捏著那煙盒紙走上台,宣讀了他們的心願,然後用高昂的聲音說:「這首歌獻給老山前線的戰士!」

  全場掌聲雷動。

  那大燈轉過來了,一起照到五個傷員身上,不知什麼時候,他們軍裝上的風紀扣都扣上了,帽子整的那麼正,連拐杖也都順著一個方向,像是排列有序的十支槳,燈光下,五個傷員面色紅潤,神態端莊,眼睛亮而有神。

  沒有人下口令,五個傷員竟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同時舉起右手,端正地停在那帽檐下,啊!標準的軍禮!

  全場的觀眾都看到了,看到了那拐杖,看到了那斷肢,看到了年輕的剛毅的面容,看到了那神聖的軍禮。在這一刹那,永遠留給觀眾的整體印象是五座神聖的男性維納斯雕像。

  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場合。傷員們拄著拐杖下樓了,那拐杖聲如此慢,如此輕,輕得周圍的人竟聽不出來。他們是來看望正在住院的子弟兵母親戎冠秀。老人九十高齡了,她一見傷員們,一見那一條條斷腿,喊了一聲「孩子!」便哭了起來。

  傷員們含著淚向前喊了一聲:「媽媽!」

  他把自己胸前的立功獎章,獻給子弟兵的母親。

  老人說:「你們好,好,你們把鬼子打得遠遠的!」

  ◎第十四章

  §60.火化隊錄音剪輯

  軍醫趙其法:

  我在整容洗消組,搞醫的幹這事還頂得住,戰士們怕,給他們講,前方將士把生命都獻出來了,我們做點工作還怕什麼。洗消,用清水清洗,用新毛巾擦乾淨,把傷口縫合,傷口大的填塞,胸腹腔流出來的送回去。有的臭了,白天從陣上送不下來。戴口罩處理,防毒面具不行,好象隔絕了,從感情上對不起烈士。同志們幹得很認真,給穿褲頭,襯衣,鞋襪,新軍裝,解放帽,有領章帽徽。人軟的少,八小時就硬了,襯衣從後面剪開,套上去。烈士的鬍子不好刮,肉鬆,刮不下來,用手指繃緊刮。刮完打粉,描眉,口紅。多數睜著眼睛,給他合上。缺少肢體的補上去,移交下來的假腿,左右腿都有,長短能變,照完相包裹時再取開。胸腹腔炸壞的用棉花紗布填塞,用繃帶纏住。臉整不好就算了,儘量用石膏補,把臉用布遮起來。7月份,有個炮傷的胸腔腹腔炸開,彈片在身上一層,內腔臟器都出來了,捧著把腸子塞進去。我戴著口罩,吐了。把臟器複位,用棉花塞滿,裹緊。每次心情都很沉痛。民工和少數民族烈士不送這兒。在陵園埋葬。烈士的衣服、幹部穿幹部服,戰士穿戰士服,待遇不變,該咋辦就咋辦。最後用白布裹,一丈二三,豎著鋪,烈士也豎著放,兩邊卷,兩頭折過去,用白布條紮好。

  副班長史有康:

  頭一次上,就來了一個。夜裡,陰森森的,不敢去。人多,咱也去了,那天沒我的任務,跟著看看。在家也見過,這樣的見了難受,心猛地一緊。那個烈士胸部被高射機槍穿了,在家見的沒這麼慘。頭兩天噁心的沒辦法,不想吃飯,領導給做工作。晚上不敢進廁所,心裡咚咚的。接二連三來了,就無所謂了。那次洗消一個翻車死的,正而八經吐了。把褲衩一擼,五臟腸子從陰部出來,那個味,七八月天,難受得不行。上廁所兩三個人作伴,有個兵金全福,一個住一間,叫了個人陪他。我們待遇不錯,在戰區,是軍長的水平,有水有電。有個烈士,是我們團的,85年兵,沈昆明,以前是團裡公務員,到這才下連隊。我問過他,在機關挺好,下連幹嘛,他說打仗嘛,體驗體驗。臃腫了,手榴彈片打的,認不出來了,右胳膊斷了,右腿上了夾板,我們一個團裡的四川兵都認識。他到二連,守橋,靠後,哪想會幹到他那兒去呢,特工偷襲。他妹妹和叔叔來了,妹妹要當兵,到哥哥那個連隊。

  班長鄧業付:

  工兵團連長最慘。下雨,路滑車上不來,我們下去抬,雨還下。兩公里,連長一米八的個兒,六個人抬,弄到工作臺上,一下來就有味。弄到第二天早上四點,沾上味幾天下不去。洗頭,不小心手指進去了,腦漿流出來,縫了三針,把頭包了,包了十二塊三角巾,有的腿掉的縫上去,半個頭沒了,想辦法補。

  也怪了,每次吃餃子就來烈士。有時正包著,有時吃了一半,也有時煮好了還沒吃,都是晚飯,三四次,喇叭響了。大家就說別吃餃子了,有兩三個月沒吃,等平穩了再吃。吃別的也碰著過,但吃餃子准來。前幾天沒什麼事,吃餃子吧,沒吃完,又來了一個,天津的,四個老鄉兵跟來了,哭哭啼啼。邪門了,一吃就來,碰上了也不知是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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