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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死者,已經去了,留給活著的只有無盡的思念和悲傷。朱厚良犧牲後,胡正英天天為他守靈——屋裡正中懸掛著著黑紗白花環抱的烈士遺像,下面的案子上放著烈士的遺物:日記本、小提琴、軍功章、函授教材……每天每天,她都把遺物擦了又擦。吃飯時,她在遺像下面放一隻碗,一雙筷,一盒煙,輕輕地說:「厚良,快吃飯吧。我們都等你了。你的胃不好,不能吃涼的。」每逢節日,她就讓三歲的女兒衡衡給爸爸下跪,請他下來團聚……

  這就是她們的戰爭。這就是戰爭之於她們。

  她們削瘦的肩上的重荷太重了。社會上,生活中,心理上,感情中的重荷於她們是太重了。

  做女人難。

  在中國做女人更難。

  中國軍人的妻子尤其難。

  烈士的妻子更是難上加難。

  排長張金生的妻子是唐山一家工廠的工人,他們結婚七天,丈夫就上了前線。她不停地給他寫信,寄蘋果、月餅、麥乳精,還有錄著她的聲音的磁帶。然而她盼來的卻是睛天霹靂。部隊同志問她有什麼要求,她說:「我什麼要求也沒有,只有兩點遺憾,一是我應該早點和他結婚,讓他多享受一點人間的溫情;二是我沒能為他留下骨肉……」採訪的軍報記者深受感動,表示一定要寫她,讓世人讚美她。部隊領導卻對記者說:「求求你啦,別寫她了,還是讓她過一種平靜的生活吧。在珍寶島戰鬥中,有一們戰鬥英雄犧牲了,幾年後,他的遺孀想改嫁,可部隊領導反復做她的工作,叫她一心一意撫養好孩子,珍惜英雄妻子的稱號。直到現在,她的女兒都上了大學,並且有了男朋友,而她還是孤身一人。」

  解放軍報曾刊登署名為胡世祿的讀者來信。信中說:

  10月中旬,我採訪了一等功臣張新奎烈士的妻子郭喜梅,一見面不禁使我吃驚:她比幾個月前消瘦多了,看上去老了許多。我問她怎麼瘦得這樣厲害,她眼眶濕了,聲音低微地說:愛人犧牲後,我很悲痛,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心裡象有針在紮,體重由101斤下降到79斤。領導和同志們很關心我,我很感激……

  郭喜梅是陝西省眉縣人,共產黨員,去年7月隨軍,在部隊家屬工廠當工人。她愛人張新奎申請去前線某部二連擔任指導員。她積極支持丈夫上前線,擔起撫養孩子照顧老人的家務,工作幹得也很出色。今年3月,張新奎在戰鬥中為營救戰友光榮犧牲。

  張新奎犧牲後,留下了一個四歲半的孩子、因腦血栓引起下肢癱瘓的父親、年邁的母親和在前線腿部致殘的弟弟。一些好心人見此景況,對郭喜梅說,這樣一個家庭,你一個體弱多病的婦女怎麼撐得起來,不如趁早改嫁,或是招個上門女婿。郭喜梅說,我要將孩子撫養成人,為新奎的父母養老送終。8月份,團裡幾位領導和家屬來看望郭喜梅時,也談到了這個問題。郭喜梅說,我今年只有29歲,不考慮這個問題也不現實,只是時間早晚問題。這話一傳開,營內外議論紛紛。

  有的人在背後罵她:「丈夫屍骨未寒就想改嫁,太絕情了。算什麼婦女標兵,算什麼黨員!」有人當面嘲諷她:「先進當上了,榮譽到手了,當寡婦就不好受了是吧?」也有人以現身說法勸她:「我十八歲就守寡,幾十年都過來了,你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改什麼嫁,不如把孩子拉扯大,落個好名聲。」婆婆聽說了這件事,提出把孫子的戶口遷走,還要郭喜梅表態,要改嫁也得守孝三年。甚至有些部隊領導也在考慮,要是孩子喜梅改嫁,婦女標兵還讓不讓她當,評功評獎還評不評她。

  郭喜梅含淚對筆者說:我有許多難處。我連小學都沒讀完,孩子整天要我給他講故事,我實在無法滿足他。有天晚上,電燈開關壞了,半夜裡我不想麻煩別人,自己去修,一下子讓電擊倒在地。生活中比這更麻煩更難的事多了,我想再嫁,是想把我們的孩子撫養成人,讓老人也過得舒服些,也好減少一點組織和同志們的麻煩,並不是為圖清閒,民開新奎的父母不管……

  戰爭是男人的事業。硝煙是男性的激素。

  但戰爭卻終終與女人的天性相悖。戰爭所給予女人的,恰恰都是她們最不需要的。儘管最不需要,她們依然是默默地忍受。

  我們的偉大的母親和妻子。

  我們的內向的中國女性。

  ◎第十三章

  §55.軍界「失足青年」。上前線兩條腿,下戰場一條腿,
  到後方三條腿。新一代最可愛的「失足青年」

  地雷爆炸的瞬間,寇占友看到自己的腿被炸裂了,只連著一點筋和皮。

  戰友們抬著他,沒有路,只有犬牙一般尖利的石頭,徒手走都難立得往,幾個人如同在走「梅花樁」,隨時都在能與傷員一起摔落下去。

  小寇一米八的個頭,身體很壯實,擔架越來越沉。實在邁不過去了,戰友撲在那「梅花樁」上,讓抬擔架的兵們從血肉之軀上踩過。小寇對連長咆哮:「把我處死算了!」他的斷腿由麻木轉為疼痛,那呼剩下來的腳一拽一拽的,像是在扯著、撕著他的五臟六腑,他拔出匕首,照著那還連著一點的紅的亮的筋和皮揮去,他要把它斬斷。匕首被戰友奪去。

  他看看那條斷腿:「真沒想到,咱也成了『失足青年』了。」他看見過戰場上下來的斷腿的士兵,聽人們喊他們是「失足青年」,他真想把那貧嘴砸巴一頓。現在他卻以「失足青年」自嘲。腿擺在一邊,那只不再屬￿自己的腳,已經永遠失去了。

  誰也不能想像他們「失足」後的那種肉體上的疼痛。

  特務連偵察排長張俊憲,外出偵察時踩到地雷上,腳被炸掉了一隻,那裡正好生著一竿竹子,他不自禁地撲住了那竹子傷痛來的很快,只有一隻手死死錮住竹身。

  人們找來了擔架,可他的手還抓著竹子,怎麼也掰不開,強壯的小夥子動用兩隻手也無能為力,傷疼將傷員的五指焊到了竹節上。

  再用力掰,指骨節會崩斷的。

  人們只得用利刃對佳話生子。上了擔架,他的手還牢牢控制著那截無辜的綠竹。

  戰士劉莊,拿著探雷器下到塹壕裡探雷,發現了有信號,他放下探雷器,跪下準備排那顆地雷,誰知他有膝蓋跪響了更近的又一顆雷。他看到了是被炸起的紅土粉紛紛揚揚往下落,他先想到腿,伸手去摸,摸到一把肉條,右腿斷了,左腿被翻出一大塊冒血珠的肉。「別過來,不有一顆雷!」他喊。一條腿用上了止血帶,另一條腿只能撕下衣條來紮。戰友把他抱起來,往回撒,發現對面就是敵人,端著槍,朝這個方向尋來了,他們聽到了爆炸聲。

  「放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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