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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那個連的炊事班長才有意思呢,他八三年和原來對象訂的婚,一說打仗女方吹了,結果他的家鄉又出了個見義勇為的姑娘,先來信自報家門,接著就到部隊來了。本來姑娘就是想打抱不平,安慰看看這老炊,可指導員故意拿話激人家,說現在可不能結婚,一結就連累你了。姑娘一聽,說結就結,好讓他放心上前線。第三天就在連隊舉行了婚禮。聽說那姑娘叫沙志紅。

  說著說著,兩對新人又來了情緒。排長的她天亮就要走,;四班副那一對還是新婚之夜。又閉了燈,雙輕手輕腳地。這叫什麼事吧。一打仗真什麼也不顧了。二排長歎了口氣。真委屈她了,那最後一晚上。兵車還在向南飛駛著。

  一位團政委說,為了讓大家安心上前線,我們為十六對新人組織了集體婚禮,團裡各級主官都參加,拍錄相,發紀念品,把聲勢搞得大大的,戰士們很感動,說一輩子也忘不了。我們的老兵多,都二十二、二十三了,再打兩年仗,都成了困難戶。二十四歲以上的還有一百零九個沒對象呢。我們想辦法吧,有苗頭的就抓住。有的姑娘就是到部隊來看看對象。一看這場面這氣氛,咱們也結。團裡搞完,營裡連裡統統搞,一共組織了六十多對。我們就是要通過這些來告訴人們,儘管是打仗了,也還是結婚的多,吹燈的少,理解的多,不理解的少,就是要告訴大家,你們仍然是最可愛的人。

  一道參戰命令,使集團軍近八百多官兵成了新郎。

  八百對新婚夫妻的蜜月有長有短,長的不到一個月,短的十天八天一個星期。偵察參謀齊華林結婚第三天就被電報召回部隊,開進經過西安時,妻子和岳父、岳母都到車站送行。在站台上,她轉著淚說她害怕,總夢見唐山地震。齊參謀是地震孤兒,一家六品人,父母弟弟和兩個妹妹那次全沒了,就剩他一個。臨開車,老丈母娘說,唉,我們娘倆一個命,老頭子就是我們結婚第三天上的朝鮮戰場。工兵連指導員張建國晚上八點鐘趕回河南老家,騎自行車帶著未婚妻到縣政府敲開秘書的門辦了手續,晚九點入新房,第二天早晨七點登上返回部隊的車,結束了為期十小小時的蜜月。

  八百個蜜月加起來,不滿三百個足月。

  參戰部隊有兩個突擊:突擊結婚的多,未婚妻突擊吹燈的多,集團軍有了八百新郎,同時也有了兩千多名「吹燈兵」。

  在戰區,到處都可以聽到這樣的故事,各級政工幹部似乎尤其注重這一點,對之都有精確的統計數字,然後再向你談幾個曲折的或者感人或者令人憤慨的事例。臨上前線突擊結婚,說明我們戰爭的的正義性質和群眾基礎,說明後方人民的理解的支持,說明八十年代戰士最可愛;而眾多的吹燈兵在前線出生入死忘我戰鬥,則說明當代軍人負重報國,說明新一代士兵的高尚情操,說明他們更可愛。

  19號陣地25個兵,平均年齡22歲,沒有一個結婚的,自稱「光棍陣地」。光棍陣地上原先還有五六個有對象的,一說打仗,尤其是一上陣地,就一個接一個的吹燈,最後只剩下了李廣才。光棍們都把他的她看成是全陣地的唯一希望,而李廣才自己,一方面很自豪,同時又多少覺得有點對不起大家。對象是他的中學同學,並且在第二汽車製造廠上班。部隊臨出發她要來看他,他沒讓她來。她來信說上前線才是真正的男子漢,我在後方支援你。上陣地後,李廣才給她寫信,沒說是在全團最前出最危險的陣地上,交防的友軍在這個陣地上堅守期間,平均一天傷亡一個,這些當然不能告訴她,不能讓她更提心吊膽。

  但陣地情況李廣才寫信告訴了同學,也終於傳到了她的耳朵裡。李廣才從一上陣地就盼信,盼了兩個月,她的第一封信終於來了。信中說你們是了可愛人的,有更多的好姑娘在等著你,咱們分手了你別有包袱。這信不僅對李廣才,對全體光棍都如同一記悶棍。光棍陣地悲哀了:咱19號算是沒戲了。光棍陣地憤怒了:媽的回去哥們兒替你找她算帳。都吹了,光棍陣地這回是名副其實在鐵杆光棍了。沒有了後顧之憂,老越來吧,來了光棍們就猛幹,總想過過癮。不過李廣才和她還通著信,她告訴他,她春節結婚了,是廠裡的,他於是向她祝賀。此舉雖然招來光棍們的一致譴責,李廣才卻說,我們畢竟愛過一場。

  最使前線官兵痛苦的事情莫過於吹燈。這些戰場上的男人們最恨的就是負心姑娘。即使敵人似乎也不曾使他們那麼痛苦,即使敵人似乎也不曾讓他們那麼憤怒。

  吹燈,指的是中止戀愛關係,而且通常是一方還熱著,那邊已經絕情了。只要有談戀愛地方,就會有吹燈現象。在參戰部隊,吹燈的更多更集中些而已。但吹燈一詞,無疑是個極有中國特色的字眼,它所包含的社會心理內容,它所體現的文化倫理背景,都是中國式的。

  吹燈本身有極大的不確定性。戀愛關係不象結婚那樣可以明確地以證為准,再者戀愛過程極易出現反復,一句吹燈話一封吹燈信,也許是分離的起點,也許不過是個小小的波折或大大的玩笑。多少多少個吹燈兵這種統計數字肯定會有許多折扣在,當然也有確定了的,比如欠燈信同時就告訴過去式的對象,我已經于或者即將於某月某日與我的丈夫結婚,不有的參戰前請假回家結婚結果她已經成了他人之妻。如此悲壯的軍人我們遇見的不止一位,這都是吹燈兵無疑。除非我們的戰士有百折不回令人敬佩的騎士之風,再把她從情敵手中奪回來,象他們在戰場上那樣一往無前,有我無敵。可惜中國人不興這個。中國男人沒那樣的精神。我們就會罵娘罵女人。

  吹燈兵中,感情越深的越痛苦,同時也就越是理解諒解對方,恨勁也越小。倒是同一戰壕戰友們,為他忿忿不平,對她猛罵一個點兒,什麼激烈難聽的話都說。那些負心姑娘們,成了戰場上男子漢們最大的發匯對象。上戰場所遇到的一切困難艱苦危險不幸等等,都向著她們盡情地猛烈發洩,也許從中能獲得一種心理平衡吧。我們總是向弱者發洩和施威。我們常常詛咒不該詛咒的,而對該詛咒的卻緘口不言。新婚別者,不見「沉痛迫中腸」,吹了燈卻如此怒髮衝冠。而這吹燈怨之中,總讓人感覺到一些男尊女卑,從一而終之類的小生產的歷史要求。我們向來以為離婚包括吹燈——被甩了、被蹬了——是一種人生的失敗,一種人格的降價,一種行狀的污點,總之是一種極其丟臉的事情。臨此窘境,我們又總是求助於開設道德法庭進行缺席審判。

  既然離婚率適當上升是現化社會的一種普遍現象,那麼吹燈增多便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尤其女性主動提出者為多,這似應是一種進步。相對於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相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方,這都是進步。生活就是選擇。婦人同樣有選擇的權利。軍人之上戰場是沒有選擇餘地的,難道因此就有權利連帶剝奪姑娘們對未來生活的選擇麼?我們在前方打仗不就是為了後方更幸福麼?這裡有一封吹燈信——

  強弟,請原諒,我們分手吧!現實無法使我們結合在一起,我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我是可悲的,又是可憐的。我以為這樣的選擇在將來對你是很幸運的。雖然我們現在都很痛苦,但這對你是一處解脫。

  原諒我吧!原諒你這個瘋子姐姐。生活為什麼如此捉弄人啊!這裡我給你買了一套《水滸全傳》,但願此書能給你解悶,在此,我求你不要談到付錢一中。你就當作姐姐的一點心意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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