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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七

  初戰告捷,戰利品被運回了奶頭山,太爺爺他們很高興,吃了點兒東西,睡了一覺醒來,弟兄們就嚷嚷著要擺酒設宴,慶祝一番,太爺爺也正在興頭上,就吩咐幾個弟兄在山上打野物,又讓一個弟兄下山買了兩罎子酒。

  那時的東北還沒有被完全開發,到處都是荒草甸子和原始山林,雖然糧食不多,但各種野生動物卻不少,有一句老話很形象:「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裡。」就說「瓢舀魚」吧,只要不是冰凍季節,你在荒草甸子上隨便找個水坑,一下手就能舀出滿滿的一瓢活蹦亂跳的鯽魚或泥鰍來,絕對純綠色原生態,油炸或者燉湯都鮮著呢。當然,這個說法難免誇張,要不當地的老百姓還用愁溫飽啊?整天吃野味那不成神仙了嗎?但它確實說明了當時東北的生態境況。

  幾個弟兄打了一隻麅子回來,這邊扒皮拾掇著,那邊就準備著埋鍋造飯。麅子恐怕是大型野生動物裡最容易被獵殺的一個種類了,在東北有句罵人的話,叫「傻麅子」。說的就是麅子傻,是因為你拿根棒子攆它,它不會朝著前方跑,卻反過來朝你的方向跑,只要你趁機在它的頭上來一棒子,它准「暈菜」。至於麅子為啥會這麼傻,沒人研究過,所以到現在我也搞不懂,不過我覺得,說它傻是站在人類的角度看的,人家麅子還不一定認為自己傻呢。

  等麅子肉端上來,酒擺上來,兩個弟兄去攙扶那個受傷的弟兄一塊吃飯時,他們才發現,他已經昏迷不醒了。此前太爺爺也發現他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的,但以為連續差不多一天一夜的行軍,他又受了傷,還睡著,沒歇過乏來呢。太爺爺和王老疙瘩忙湊了過去,他們擼開褲管一看,傷口附近已經一片紅腫了,王老疙瘩忽然恨恨地罵了一句:「那個黑心的婆子,老子非宰了她不可!」王老疙瘩後悔相信了朱疤臉的大老婆,以為她當時給抹了毒藥,其實他又誤會人家了。

  太爺爺派一個弟兄趕緊下山,就近找來一個赤腳醫生,這個赤腳醫生原是學中醫的,曾被迫在日本人的醫院裡幹過,所以還懂得點西醫,他看了一眼受傷弟兄的傷口,摸了摸額頭就明白了,但他開口不提傷勢,卻說:「我給他治傷可以,但你們不能跟外邊說我上山看過病!」他來之前心裡就明白:看來是土匪,得,少說話吧!所以到了山上他也不問是哪路土匪,是好土匪還是壞土匪。太爺爺就忙說:「俺不會連累你,只要你能救他的命,看病錢一分都不會少!」

  赤腳醫生這才說:「他的傷口不是中毒,確實是感染發了炎,他先前上的只是止血藥,不及時治療會有生命危險!」 赤腳醫生說著就開了方子,然後遞給了太爺爺:「需要見效快的消炎藥,可我手頭兒沒有,你趕快派人到縣城去買吧!」太爺爺接過方子,看了看王老疙瘩,王老疙瘩說:「那就讓柱子跑一趟吧!」太爺爺點點頭。奶頭山位於兩縣交界,到兩個縣城的腳程差不多,太爺爺尋思著,就讓柱子去高隊長所在的縣城買藥,順便也探聽一下高森被打死後的情況。

  柱子不能帶槍,且要快去快回,臨走時太爺爺還特意囑咐他多買些消炎藥,以備後用,一旁的赤腳醫生卻忙阻止,說你按我藥方子上開的量買就行了,說現在小日本對藥品控制得很嚴,尤其是抗菌消炎類藥品,買多了也沒人敢賣給你。太爺爺這才知道,原來在滿洲國生病買藥還有這麼一說。這樣,柱子狼吞虎嚥地吃了一些麅子肉,也沒喝酒,就急匆匆地上了路。

  柱子年輕,體格又好,走得很快,沒怎麼歇氣兒,他是太陽快下山時起程的,天快亮時就到了縣城。這段路程有一處是離西風莊很近的,柱子走到那時就猶豫了一下,他心裡還惦念著朱疤臉那個小老婆呢,也不知道他天生是個多情種,還是那個女人是他碰過的第一個女人的緣故,就那麼簡單的一夜情,竟讓他對她癡情起來,所以他就想拐去西風莊一趟。但他終究沒去,山上的兄弟正等著他的藥救命呢,再說,已是後半夜了,莊子裡的人都睡熟了,他雖知道那小老婆的娘家也在莊子裡,卻不知道具體位置,他總不能挨家挨戶地敲開問吧。

  柱子到縣城時,做小買賣的,擺小吃攤的已經出來了,但藥房卻還都沒開鋪,他問一個買賣人:「大叔,哪兒有藥鋪?」買賣人看了看他,往前一指:「那不就是嗎!」敢情他鬥大字不識一個。柱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上前去就敲門,敲了半天,裡面傳出一個夥計不耐煩的聲音:「幹嗎幹嗎呀?大清早的!」接著門就開了。「俺買藥!」柱子說著就把藥方子遞了過去,夥計滿臉怨氣地接過來一看,臉色就更難看了,把藥方子又塞給柱子,二話沒說就推柱子出門,然後才指著對面說:「買西藥去西藥鋪,沒見我們是中藥鋪嗎?」說完,咣當一聲關了門。

  柱子拿著藥方子愣了愣,然後轉過身去看了看,見對面也是一家鋪子,招牌上有一個字是和剛才他敲的這家招牌上的一個字一樣,他當然不認得,是「藥」字。柱子就走過去再敲門,門裡就響起了一個女人很甜的聲音:「來了!來了!」門開了,一個穿著整齊的女人閃現出來,頭髮披散著,上面還插著把梳子,顯然起床後正梳洗呢。柱子打量她一下,覺得她遠比不上朱疤臉的小老婆好看。一見柱子的打扮,女人白了他一眼:「買藥嗎?」柱子點點頭,忙把藥方子遞過去。

  女人接過藥方子看了一下,又白了柱子一眼:「這種藥很貴,你買得起嗎?」柱子忙說:「多貴俺也買,俺身上帶著錢呢!」聽柱子這麼一說,女人的臉上忽然換了表情,笑了笑:「你來得還真巧,我們家昨天剛弄來的貨,現在這種藥緊缺,不好買!」女人說著轉身進屋,柱子就跟了進去。這女人還是謹慎,把藥拿出來抓在手上,卻先不說價錢,問柱子買藥給誰用,柱子就按赤腳醫生給他編的瞎話說了,說他的東家跟大老婆吵架,失手把大老婆打傷了,傷得不重,就是傷口發了炎,總合不好。女人聽了,難免又感歎一番「紅顏薄命」。

  幸虧柱子來時按赤腳醫生說的多帶了現大洋,那女人開出的藥價嚇得他直伸舌頭,這種藥一般老百姓還真就買不起。交了錢拿了藥出了藥鋪,柱子就四處看了看,然後找了烙大餅的攤子坐了下來,他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藥買到了手他心裡就踏實了,該好好吃一頓也歇歇腳了。他就要了四張大餅,一碗雞蛋湯,一張半大餅吃進去,那碗雞蛋湯就沒了,於是他就又要了一碗。柱子的食量和吃相很唬人,引得周圍不少小攤兒上的食客都驚訝地看他。

  柱子吃餅喝湯的時候,就聽食客們議論,說楊玉紅多麼多麼的神,他就跟著得意。一個食客忽然問另一個食客:「哎,你說那楊玉紅長啥樣?」那個食客就搖頭:「那誰知道?我也沒見過,不過應該長得人高馬大的,渾身都是力氣……」柱子聽著就忍不住想笑,差點一衝動就把太爺爺長啥樣告訴他們。還有食客就說起了新來的日本軍官的事,說:「聽說那傢伙挺厲害,是日本人專門派來對付楊玉紅的,你們說他們倆誰能鬥過誰?」有食客就說:「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他楊玉紅再蹦達能蹦達到哪兒去?」還有食客說:「這可不好說,那潘大姑娘還跟日本人鬥了那麼多年呢,這到頭來雖被打垮了,可日本人不還是沒找到人家的屍體嗎?她准還活著,說不定啥時還會東山再起呢!」柱子支棱著耳朵聽著,就忍不住了,突然開口問:「你們說,小日本打算咋對付楊玉紅?」食客們一聽都警惕地看著柱子,又都把臉背過去,不再吭聲了,柱子就覺得很掃興。

  大餅都吃光了,湯碗也見了底,柱子摸了摸肚子,打了個飽嗝。肚子添飽就不覺冷,渾身也來了力氣,又該起程上路了,這時的柱子腦海裡忽然閃出了一個念頭:是不是順便到西風莊走一趟?

  他要看一看他心中的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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