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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桃花劫

  太爺爺站在村口時,他仍穿著那身偽軍裝,只不過沒戴帽子,沒背著那杆「三八大蓋」。秋陽似火,太爺爺汗流浹背,被浸透的衣服緊貼在胸肌上,衣服領子上刺眼地露著兩條鮮明的「豆腐塊」,那地方顯然有領章被撕了去。

  第一個看見太爺爺的是喜鳳她娘,她正端著簸箕在簸豆子,她是嫌村子裡的風在房子和柵欄之間繞來繞去的,太小,皮屑吹不乾淨,於是就找了個順風的地方。她聽見遠遠地有人走過來,就轉過臉去……她一定是嚇壞了,先是臉上的表情凝固,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下來,接著簸箕就掉在了地上。

  「不好了,土匪來了!」

  「不好了,土匪來了……」

  喜鳳娘就這樣喊著,一路慌慌張張、跌跌撞撞地跑進了村子深處。那時太爺爺還不認識喜鳳娘,其實,這村子裡除了一個姑娘他感覺還算熟悉外,其他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所以,喜鳳娘的舉動雖讓他不快,但他並沒有生氣,他知道她是誤會他了,何況他心裡想:「這個瘋婆子說不準……就是她的鄰居或親戚啥的。」

  喜鳳娘的舉動起到了預警的效果,村子裡頓時亂成了一團,就像電影裡演的那樣,人們放下自己手裡的活計,慌忙往家裡跑,也有從家裡往外跑的,嘴裡喚著自己娃的名字,雞飛狗跳。這樣就有的扛著工具,有的抱著孩子,有的不小心撞到了一起,都跌了跟頭,跑回家的趕緊關上門,關上了窗子。很快,等所有的門窗都關閉得嚴嚴實實,村子就死一般寂靜了。

  太爺爺很沮喪地在一片寂靜裡走到了村子中央,茫然四顧,他感到有點孤獨和無助。可隨後他就得意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個英雄或者勇士,一個人就把全村的人都嚇壞了,那皇帝老兒的威風恐怕也莫過如此吧!這樣得意了一會兒,太爺爺又皺起了眉頭,他不能這樣無休止地幻想下去,他必須面對現實:「咋才能讓大家接受俺呢?」

  太爺爺想到了嘴,嘴除了吃飯,還能說話,他就咽了口吐沫。

  「叔叔大爺,嬸嬸大娘,俺不是壞人,俺是好人啊……你們不要躲著俺啊!」

  太爺爺喊這話時,就想起了自己從前討飯的經歷,嗓子眼兒裡就有些苦澀了,喊完話,他又咽了口吐沫。他期待著能有人搭話,可四周仍靜悄悄的,連螞蚱的蹦達聲也尋不見。「俺的動靜太小了吧?」這樣想著,他又清了清嗓子。

  「俺真的不是壞人,俺沒帶槍,你們再看這兒……俺衣服領子上也沒領章!」

  太爺爺說著,兩隻手還比劃著,拽了拽兩片衣服領子,他忘了門窗都關著,根本沒有人看得見。但他的高嗓門兒還是起了作用,一個女人的聲音尖尖地響了起來,是喜鳳娘。

  「小個子,別以為俺不認得你,燒成了灰俺都認得,上次日本人來逼糧燒房,那些鬼子兵裡就有你一個!」

  喜鳳娘沒有認錯,那次日本人來了村裡,在前邊像狗一樣開路的是幾十個偽軍,那裡面就有太爺爺;而日本人離開時,在後面像狗一樣跟著幾十個偽軍,太爺爺也在裡面。

  太爺爺臉色難看起來,他受到了刺激,他覺得喜鳳娘的話簡直就是侮辱。個子小是父母給的,可偏有人嘲笑他,更讓他生氣的是,因了他這個缺陷,每次跟隨鬼子兵行動,老百姓都能記住他,好像把所有的賬都算在了他頭上似的。太爺爺憋了一肚子氣,說話就難免有了火氣。

  「俺是給日本人幹過,可俺現在不幹了,再說,那次來你們村兒,俺也沒跟著動手燒房啊?」

  「承認了吧?幹過就是幹過,他們都是土匪,你幹過你也是土匪,土匪到啥時候都是壞了心肝的,你見過哪個進了窯子的女人會從良?」

  好像是從太爺爺身後的那個方向傳來的,一個男人的聲音,憤憤地充滿了鄙夷。太爺爺轉過身去努力搜尋著,可聲音卻已斷了來源。男人的話讓太爺爺一肚子的氣全消了,他甚至忍不住想笑,他不明白男人為什麼會把他和窯姐扯在一起。他小的時候在老家,常聽大人們說窯子裡的女人都不要臉,傷風敗俗,沒一個好東西,可後來他到縣城裡當了偽軍,好奇地在窯子門口轉悠過幾回,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很風騷,卻不像他們說的那麼可恨,而且看上去還有點可愛。太爺爺還是忍住了笑,他又清了清嗓子。

  「俺不是壞人,俺跟著他們沒幹過壞事,俺……俺還幹過好事呢,真的,俺……就是看不慣他們那麼幹,俺才不跟他們幹了!」

  「啥?跟著他們你還能不幹壞事?你還說你幹過好事?土匪也能幹好事?」

  男人的話音剛落,全村的人都哄笑起來,太爺爺很尷尬,他想反駁,但他知道他的聲音肯定蓋不過這麼多人的笑聲。好不容易等到哄笑聲落了,太爺爺想開口,卻被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搶了先。

  「那好,那你說說,你幹啥好事了?俺聽聽!」

  「就是,你說說你都幹啥好事了?」

  又有一個女人的聲音附和,隨後四周又靜下來,緊閉的門窗後面,顯然有一雙雙的耳朵在等著太爺爺的回應。

  「俺……俺……」

  太爺爺憋紅了臉,他忽然想起這個村子裡那個他感覺還算熟悉的姑娘,他就興奮起來,盼到了救星似的。

  「上次日本人來村子裡放火燒房,是俺跑進去把翠花救出來的,不信你們可以問一問翠花,你們問她呀?!」

  「翠花,是嗎?是他救你出來的嗎?」

  這回是喜鳳娘的聲音,於是包括太爺爺在內的所有人,又開始等待翠花的回應。一間房子的窗子忽然吱扭一下開了,一個紮著兩隻辮子的腦袋探出來,朝太爺爺站著的地方看了看,忽然很驚喜的樣子。

  「是他,就是他,那天眼看著火都燒到房梁了,俺卻光著腚在屋子裡急得要死,就是他跑進來把俺救出去的!」

  無數個窗和門都打開了,人們紛紛探出腦袋或身子來,他們要瞧瞧這個做了好事救了人的土匪。太爺爺倒被看得不自在了,他想找個地方藏一藏,可轉了一圈,到處都是盯著他的眼睛,他不能上天,也不能入地。人們看著太爺爺傻子似的在原地轉來轉去,他們開始指手畫腳地議論起來。

  「他救了翠花,他是個好人啊!」

  「難道土匪裡也有好土匪?」

  「啥?好土匪?你想想看,他去救翠花的時候,翠花可光著腚呢!」

  「對呀,那,那他啥不都看見了?那……」

  什麼事情若沒了框框兒,就不像樣子了,人們你一句我一句,說著說著就跑了調,可這也提醒了一個人,那就是翠花她爹,他呵斥的聲音就從翠花的窗口裡傳出來,當然是呵斥翠花的。

  「你個死丫頭,瞎說個啥呀?這光腚的事兒咋能往外說呢?!」

  畢竟翠花爹是當事人的爹,所以他的聲音很有吸引力,幾乎每個人都聽到了,他話音剛落,人們就哄笑了起來。

  「你嚷嚷啥呀?你還怕誰不知道咋的?」

  這是翠花娘的口氣,是在和翠花爹發脾氣。翠花娘的話再次提醒了翠花爹,讓他懊悔不已,他當然很不甘心,便又更大聲地補充了一句,他無非是想再解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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