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中國騎兵 | 上頁 下頁


  派到乘騎分隊的老紅軍都是共產黨員,大劉對他們的最初印象是——喜歡開會。幾乎每天晚上都要把大家召集起來,宣傳組建「民先」(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的重要意義。可是講來講去都是「革命覺悟」、「勇敢獻身」之類的大道理,劉春雷就不耐煩了,每次開會都打瞌睡。

  大劉的政治覺悟一般,可他師兄卻學得很不錯。胡彥明每次開會都做筆記,思想水平大大提高。劉春雷喊「師兄」,他都不肯答應了,說是要稱呼「同志」。人家老紅軍是苦出身,胡彥明也跟著訴苦,說他以前受到東家的剝削呀欺負呀什麼的。劉春雷很不以為然:「當夥計的替老闆幹活,天經地義。再說,估衣鋪買戰馬送你參軍,夠仁義了,何必在外人面前講東家壞話!」於是就和師兄鬧了些小矛盾。

  三連一排長韓永正卻挺喜歡新兵大劉,原因是有一次玩「搶毛巾」遊戲(就是兩夥人騎著馬,來回拽一個大麻袋,既能比賽力量,也能比一比身體協調能力),大劉把韓排長拽下馬來了,一下子轟動了新兵營。

  韓永正人稱「韓猛子」,雖然是老紅軍,卻比劉春雷還要小一歲。他是河南人,父親是刀客,被地主殺害了。十五歲的韓永正就揣著一把關山刀投奔了劉志丹。1936年山城堡戰役,「韓猛子」單人獨鬥白軍一個排,成為紅軍戰鬥英雄;1937年北馬村戰鬥,又是他第一個沖進村,刀劈七個日本兵,成為八路軍甲級功臣。最神奇的是,打了那麼多硬仗,他卻從來沒有受過傷。

  新兵們都見識過韓永正的刀法——路旁立著十棵高粱,他策馬揮刀,左右開弓,一截一截砍下來,刀刀都劈在梗結上——那準頭,那功夫,真是沒的說!

  「韓猛子」性情生冷,倔強不服輸,說話乾脆直接,「寧給個好心,不給個好臉」,叫人又敬又怕。那天他被大劉拽下馬,別人都以為戰鬥英雄的臉面怕是要掛不住了,他卻若無其事地顯得挺開心,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劉春雷心裡清楚,新兵中能把韓永正拽下馬的人其實不止自己一個,不過是只有他才敢真的這麼幹。看起來,韓排長喜歡和直性子的人打交道。

  當時,新兵的主要任務是熟悉自己的戰馬,別人遛馬的時候找班長幫忙,劉春雷就去找韓永正。「韓猛子」的花斑馬名字也叫「猛子」,也立過大功,它和主人一樣勇敢,聽見槍響就興奮。打仗時,首長喊一聲「猛子,上」,人和馬就一起來精神。

  兩人原本想一起訓練戰馬,可是韓永正的「猛子」暴躁,大劉的「狂風」又太溫馴,新戰馬總是被老戰馬踢咬,搞了幾天大家都沒耐心了。「韓猛子」也覺得練不出來,還挖苦說:「什麼『狂風』?聽見炮仗響就打哆嗦,可天亮時候聽到公雞打鳴卻跟著瞎叫喚,乾脆改名叫『公雞』算了。」其他戰友也跟著起哄,結果是「狂風」的本事沒練成,反而得了個「公雞」的怪名號。

  乘騎隊戰馬的名字五花八門,最多的當然是「白雲」、「火龍」、「閃電」、「豹子」之類,但也有獨特的:崔秉志的戰馬又高又胖,走起路來四平八穩慢慢悠悠,叫做「大掌櫃」;王立貴的馬駒喜歡聞墨香,遇見標語、佈告就湊上去東嗅西嗅,好像很有學問的模樣,因而取名「小秀才」。

  不管戰馬的名字多麼怪,當騎兵還是很神氣的。

  當時有個說法:「上馬團、下馬連。」意思是騎兵騎著高頭大馬,相當於享受團級幹部待遇;下馬以後拎著軍刀,又像是舊軍隊裡的連長。劉春雷他們早上出城訓練,傍晚列隊回營,總是有許多小孩子們一邊追著一邊唱:

  吹軍號,騎大馬;大馬高,挎洋刀;洋刀長,使短槍;短槍響,打東洋;東洋鬼,最缺德,我把鬼子趕下河……

  老百姓圍著看熱鬧,戰士們也因此有了虛榮心。再累再餓,軍服一定是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每當進城鎮、過村莊路口,小夥子們總要趕緊檢查一下馬鐙亮不亮、鞋子髒了沒有,紮好綁腿,整理軍刀,系緊腰帶,挺直身體昂起頭,再把臉蛋繃得緊緊的……你想啊,騎兵高坐在馬上,人家大姑娘站在路邊,眼光正好從馬鐙子往上瞄,所以必須從鞋底到下巴頦都經得起審視才行——這時候,誰都願意把自己的形象表現到最好狀態。

  當騎兵神氣,想當騎兵的年輕人真不少。新兵營門口經常圍著報名的人群。記得有次來了個小夥兒,左手牽著匹騾子,右手拎著關老爺的大刀,死活就要當騎兵,把大家逗得直樂。

  可是,騎兵團對擴充兵源很慎重,主要原因是戰馬的花費太大,咱們窮八路養不起大規模的騎兵部隊。

  1938年7月,一二九師騎兵團離開南宮縣,王振祥團長帶領騎兵一連護送陳再道司令去太行山,政委鄧永耀和副團長梁俊亭帶著二、三連和新兵營到肥鄉縣、成安縣發動群眾。

  離開東縱總部單獨行動,劉春雷才認識到騎兵部隊籌措糧草的困難。戰馬的日常食量為粗糧八斤、草料十二斤,再加上人的消耗和燒飯的柴草,全團每天除了需要徵集三千斤糧草,還要派一半人手到野外割青。四百匹軍馬在村子裡駐紮三天,那地方就粗糧光、穀草光、飲水光,被老百姓戲稱為「騎兵團的三光」。

  當時,冀南抗日根據地剛開闢不久,地方政府的後勤供應體制還沒有建立起來,騎兵走一村吃一地,事先沒有計劃,事後也沒有補償,群眾負擔很重,部隊領導也很頭痛。

  7月中旬的一天,有人報告說公路上過去了五十輛鬼子汽車,好像是從邯鄲到大名去拉物資的。鄧政委一聽物資、汽車,立刻來興趣了。

  邯鄲是日軍在平漢線上的重要戰略據點,邯鄲、大名之間的公路是敵人運送軍用物資的主要交通線,以往也有日軍車輛往來於各據點之間,但五十輛汽車組成的龐大車隊確實少見。鄧永耀馬上派人去瞭解情況,摸清鬼子車隊的行動目的。

  下午,作戰參謀侯洪臣和偵察員王新增回來報告:敵人汽車四十八輛、兵力一百人左右,是去大名拉糧食的。按以往規律,車隊將在第三天上午返回邯鄲。鄧政委喜出望外,決定抓住這個送上門的戰機,在交通線上設伏,打擊日軍囂張氣焰,解決物資供應的困難。

  伏擊地點選定在成安縣以東的漳河店村。邯大公路在這裡呈東西走向,村東路北,有一大片茂密的高粱地可以隱蔽我設伏部隊和戰馬;並且青紗帳緊挨著公路,是實施近戰、出其不意展開突擊的良好地形。

  劉春雷他們這一百來個新兵全都沒有打過仗,鄧永耀政委和耿協福營長反復叮囑大家:近距離作戰,關鍵在於事先隱蔽好,以迅猛的火力突然殺傷行進中的敵人。首長們還說:這次的戰術是「舍頭打尾」,確定尾部的二十輛車為伏擊的目標。一旦達到目的就迅速撤離戰鬥,防止敵人增援部隊糾纏。

  7月21日拂曉,騎兵二、三連利用青紗帳的掩護進入了伏擊陣地,新兵徒步大隊在漳河店村放暗哨,控制戰場周圍環境,任何人許進不許出。而劉春雷他們乘騎分隊的任務則是「守馬樁」①。這一天的「馬樁」在高粱地深處,距離伏擊陣地只有四五十米遠。

  【① 守馬樁:騎兵下馬徒步作戰,馬匹必須集中在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叫做「馬樁」;還必須根據戰場情況,派出部分兵力看管、保護戰馬,這就叫「守馬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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