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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會場一下輕鬆了不少,有人竊竊私語起來。蔣介石像是受到了鼓舞,更加神采飛揚,滔滔不絕:「諸位可以設想,如果我軍據三鎮而戰,則戰火勢必殃及城區,武漢之政治,經濟重要必失。被圍城中,我軍也尤如甕中之鼈。南京教訓前尤未遠,切不可忘!所以武漢要戰,就必須戰于遠方。概括之,守武漢而不戰於武漢,乃上策。」

  蔣介石用眼光掃了掃眾人,又故作神秘地說:「諸位也許不知道吧,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歐洲一仗,形勢與今日武漢極其相似。」說著,他轉向「小諸葛」白崇禧:「健生,你給大家介紹介紹吧。」

  參謀副長白崇禧似乎早有準備,他緩步走向掛圖。值班參謀忙拉開布簾,一副早已標繪完好的德國東部地區圖展現在瞪大了眼睛的眾將軍面前。

  「諸位,這是發生在1914年秋歐洲東戰場上的一個著名戰例,各位想必早有耳聞。當時德軍兵力有限,為確保首都柏休,起初有退守外克塞爾河之計劃。可興登堡將軍接手指揮後,不但沒採取這種消極戰法,反而決心利用俄軍第一、第二兩方面軍被湖沼分離的弱點,轉守為攻。當時雖有不少人對此表示懷疑,但德軍坦能堡空前的殲滅戰證明興登堡是對的,這以後,俄、德兩軍大、小百余戰,德軍東戰場始終居於有利地位。兩戰場後顧之憂既除,柏林自然無恙。」

  放下教鞭,白崇禧走回桌邊,說出了下文:「今日武漢,的確與當年柏林太象了。長江、大別山把日本人隔成兩路、甚至三路,這就給我軍提供了分而攻之的良機。情況就是如此,只要我軍能充分發揮戰鬥效力,昔日之興能堡就會出現在今天的武漢。」

  台下靜靜的,眾人似乎還未從白崇禧鼓舞人心的話語裡醒悟過來。蔣介石也沒再開口,但臉上卻漾出抑制不住的笑容。

  蔣介石雖來完全擺脫消極防禦的舊胎,但一年來國民黨幾十萬官兵的鮮血多少觸動了他。能利用武漢外圍廣大的地區和無數天然地障,應該說他在軍事上邁出了更高明的一步。

  7月,國民黨百萬大軍已在長江兩岸、大別山麓部署完畢,蔣介石這才重重地透出一口氣來。這一天午後,他邀陳佈雷同車來到漢陽的伯牙琴台賞景散心。

  俞伯牙和鐘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神奇傳說,令蔣介石浮想聯翩,卻心神暗淡。今天,他苦苦追尋的權勢、地位都有了,可他有知音嗎?手下的文臣武將,個個對他唯唯諾諾,不可謂不恭,不可謂不順,但這能算知音嘛?

  可一轉念,他想到了自己的特殊身份,一種「天降大任於斯人」的豪邁感,把心底湧起的淡淡的愁雲拋到九霄雲外。他掃了陳佈雷一眼,解嘲似地說道:「佈雷,很多方面你就象鐘子期,啊,哈,哈,哈……」

  老實、厚道的陳佈雷聞言一愣。少頃,臉上浮起一縷不自然的笑。

  §宋美齡出語驚人

  武漢,就像個即將分娩的孕婦,懷著一種對痛苦的恐懼和對勝利的希冀,在不安地躁動著。各種各樣的人,從難民、商人、士兵、官吏,到學者、流亡學生,都在為國事、家事,為公事、私事而四處奔波、忙碌著。街面上、長江裡,無數的人潮南來北往,東西湧動。各種車輛,從進口的小轎車到卡車、炮車甚至畜力車,夾雜在擁擠的人流中左避右閃,緩慢地挪動著。一車車食物、藥品和槍炮彈藥,從四面八方運到這裡,再從這裡運到前線。而從前方潰敗下來的部隊,又必須經過這裡轉向後方整訓。武漢像是要爆裂開來,承受著一種遠遠超過其能力的重荷。

  這天傍晚,國民黨中宣部副部長董顯光,引領著英國記者弗雷特·厄特利女士來到蔣公館。蔣介石一身青磚色呢長袍,在夫人美齡的挽抉下,笑著迎接了這個來自英倫島的中年女記者。

  蔣介石記憶不錯,一見面,他幾乎馬上就憶及這位看上去心慈面善卻極固執的英國女性。幾個月前,她曾對蔣介石和國民政府如何使用外援經費一事,追問個不休,令他十分厭煩。

  「但願今天別再找什麼麻煩。」蔣介石心裡念叨著。他最怕西方的女記者,對付男人他自認還有辦法,但卻不願在女性面前失了風度,尤其這女性還是來自對中國有著舉足輕重影響的大英帝國。

  起初,會談氣氛還是十分融洽的,這得歸功於能言善辯卻又不乏魅力的夫人。厄特利女士興奮時,索性扔掉記錄本,即興與總司令夫婦閒聊起來。從歐洲風雲到遠東戰火,從蔣介石夫婦到普通中國人,從武漢到中國的未來,女士的興趣似乎十分廣泛。而蔣總司令夫婦有問必答,十分謙和,又十分默契,一時頗得女記者的好感。

  這時,女記者似乎想起了什麼,轉口問道,「總司令,有件事不知你知道不知道。來漢口這段時間,我發現了一個令人十分不解的問題。傷員們三三兩兩地被拋棄在大街、車站和碼頭上,無人照管。他們的傷口在化膿,有的已經長了蛆蟲,他們的生命時刻都有危險。漢口市內情況還好些,郊外情況更糟,這類事幾乎根本沒人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西方的道德觀念中,士兵作為人,是戰爭中最寶貴的財富,所以女記者對這件事的關注,甚至遠遠超過了依靠士兵支撐的總司令。

  其實蔣介石並沒把這件事完全放在心上,也許在他眼裡,這種事本來就微不足道。他想了想,還是說起了官話:「各部隊有醫療救護隊,我想他們會管這些事的。當然,0良下前線戰況緊急,有照顧不過來的地方也是完全可能的。」

  宋美齡流利的翻譯,並沒能消除厄特利女士心中的疑惑;「那麼政府有沒有採取什麼緊急措施來幫助這些可憐的孩子。他們可是為國家流血啊!」

  蔣介石聽罷,咧嘴一笑,道:「女士,中國不似大英帝國。這個,這個,我們缺的是錢,而不是士兵。中國的青年壯丁人數比日本人總數還要多。有些小事我是不可能都過問到的。當然,如果貴國政府能給我國一些實際的援助,這方面情況是會好些的。」

  女記者聞言算是眼界大開。可宋美齡翻譯完後,不識趣地又發揮道:「其實,我們招年輕的壯丁,只需要三四個月的時間就能送上前線。而這些傷兵,不知要花去多少錢,多少時間,才能重新回到部隊,有的也許根本沒法再去打仗了。所以從國家角度來考慮,後者更合算些。」

  憑直覺,女記者相信夫人說的是實話,可這件事本身就不是一筆經濟帳。望著眼前優雅、高貴的中國第一夫人,她的眼前這時浮現出一雙雙呆滯、絕望的黑眼珠。

  半月前,女記者和另一位美國同行結伴去前線部隊採訪。在武漢近郊的一個廢棄的農舍小屋裡,他們發現了5個受了傷的中國士兵。5人擠挨在一起,身上的灰軍裝一條條的,加上煙黃火燎、血漬灰土,簡直變了色。更慘的是,發黑的傷口這時膿血混流,蛆蟲在上面爬來爬去,一股股腥臭氣直沖腦門。尤其令這兩位西方記者難忘的,是那蒼白的面孔上的一雙雙呆滯、絕望卻還在轉動的黑眼珠。「他們怎麼被丟棄在這裡?負了傷的士兵沒人照管,這麼下去不是等死嗎?」一團團疑慮在兩位記者心頭升起。這幾個傷兵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歸宿。

  更令厄特利大土震驚的是,門外奔忙穿梭的人們對這幅令人恐怖的地獄慘景熟視無睹,毫不動心。厄特利叫住了。門外匆忙而過的一個下級軍官,把這5個傷兵交給了他。

  10天后,厄特利採訪歸來,專門繞道這裡,想探個究竟。但她所能看到的,是5具僵屍仍保持著她走時的姿勢,顯然沒人碰過他們。那一雙雙仍然大睜的眼睛,把這兩位西方人震撼得呆住了,半響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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