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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千里哀兵

  §潰敗途中,程潛諄諄告誡薛嶽

  1938年六七月間的一個傍晚,燃燒了一天的太陽垂掛在西邊的地平線上,落日的餘暉燒紅了遼闊的豫西大地。靜謐的原野、青翠的山崗、寧靜的河流,構成了一幅秀美的田園風光景色。

  轉眼間,一陣車鳴馬嘶、轟轟隆隆,這一中原美景被打破了。公路上、田野裡、山坡上,到處是一隊隊、一坨坨黃呼呼、灰撲撲的軍隊,蜿蜒地迎著太陽,向西退去。這是一支一眼望去恒知吃了敗仗的隊伍,沒了隊形,沒了生氣,搭拉胸前的腦袋像是沉重得抬不起來,往日那種糾糾威武的勁頭早已沒了蹤影。槍在他們手中似乎也成了一種多餘的負擔,背著的、扛著的、挎著的,姿態各異。襤褸不整的軍裝上滿是泥土、血漬,使沉悶中更顯出萬般疲憊。往來車輛卷起的塵土吞沒了三三兩兩的兵士。卻沒人躲閃,只是麻木地向前挪動著。整個隊伍中彌漫著一股令人沮喪的沉沉死氣。豫西廣袤的大平原上,到處都湧動著這股潰敗的潮水。

  一輛沾滿泥土的德制吉普車,在簡易的土質公路上顛簸著。車後座上,國民黨第一戰區一兵團總司令薛岳將軍蜷縮在車的一側,呆呆地望著車外潮水般滾動的潰兵,心裡苦澀,頗不是滋味。初夏的夕陽下,被落日染成一片片金黃的平原在他眼底只留下一抹淡淡的背景,並未給他那顆傷痛的心以多少慰藉。

  車子緩緩地行進著,薛嶽仍是呆呆地坐著,一言不發。一旁的副官有些坐不住了。今天一上路,薛嶽情緒就極低,副官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可一時也找不到適當的話來排解他那顆被痛苦、憤懣緊緊纏繞著的心。現在,見薛嶽還是打不起精神,副官憋不住了。

  「司令,豫西的千里平原也是蠻美的啊。這兒雖比不上咱們廣東山水秀麗,可平坦開闊,一眼望不到頭,倒是很有一些壯美的味道。」

  沉默。

  「常聽人說河南十年九荒,真讓人弄不明白,這麼平坦肥沃的土地為什麼不是一片富裕的糧倉?」

  還是沉默。

  副官有些著急起來。以往薛嶽可不是這樣。別看打起仗來他凶得像只惡虎,誰要是出丁點兒差錯,他很不得吃了你。一可一旦閑下來,他總是談笑風趣,甚至有時還操著他那口廣東官話,捉弄起副官和身邊的衛兵。廣東元老陳濟棠為此曾送給他一個恰如其份的綽號;「老虎仔」。既有虎之威猛,又有雛虎之歡快活潑。可今天他卻完全像變了一個人。副官知道這與他一天前拜會一戰區長官程潛有關。

  當時薛嶽正率部西撤,聞知程潛就在路旁2裡外的李鎮,薛嶽一刻也沒猶豫,當即吩咐司機拐了過去。

  薛岳和程潛平素交往不多。程潛是國民黨軍中元老,同盟會老會員,資歷甚至在蔣介石之上。公開場合,蔣介石一口一個「頌公」(程潛字頌雲),使程潛在國民黨軍中擁有特殊的地位。更絕的是,程潛這個前清的秀才不僅文采過人,而且在日本學過軍事,任過孫中山的陸軍次長,大本營軍政部長等顯職,是國民黨軍內赫赫有名的戰將。這一切都深得薛嶽仰重。而程潛也以開明人士自詡,很欣賞薛嶽的年輕千練,尤其是他那股頗有雄心和膽略的虎勁。所以兩人雖是初次合作,關係卻十分融洽。

  見薛嶽憎緒不高,門頭走進長官邸,程潛心裡明白了幾分。看來薛伯陵還沒從蘭封會戰的陰影中解脫出來。嗯,年輕人是該有這股認真勁。

  「這不是伯陵嗎?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是不是又想來占一卦?」

  程潛輕鬆地跟薛嶽打著哈哈。此刻薛嶽卻沒這份心思,歎了口氣,精神頹然地說道:「得了吧,頌公。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悠哉悠哉的。」

  「怎麼,分開設幾天就信不過我了。昨天我掐指一算,料定你今天要到這裡,所以在這兒安下大營,恭候你的光臨。」

  「頌公,你要真有這本事,當初早些把桂永清請走,我們何至於有今天。」

  一句話,使兩人都陷入沉靜中。侍衛兵放好茶碟退出後,程潛站起身踱了兩步,開口說道:「說實話,伯陵,我還是有些放不下這些部隊啊!長官部馬上就要遷到洛陽去了,可你們今後的任務上面至今沒明確。部隊現在怎麼樣。」

  「部隊倒沒什麼。估計一兩個月就能進駐洛陽外圍。只是我心裡憋得慌。這口惡氣出不來。一個老鼠壞一鍋湯,你說委員長帶什麼人來不好,偏偏帶了個桂永清來,提不起的軟貨。要不是他丟了蘭封,我……」

  見薛岳又提起桂永清,程潛伸手止住了他,神情嚴肅地開口說道:「伯陵,我比你在軍營裡多滾了幾年,你記住我一句話:桂永清的事兒今後絕不要再提。凡是碰到像桂永清這樣的『太保部隊』,你自己多長個心眼就是。」

  見薛嶽低頭不語,程潛搖搖頭。從心裡說,他很怕薛嶽被這次意外的打擊壓得抬不起頭來。

  「算了吧,不談這些,老弟,人要拿得起,更要放得下。指揮老蔣的部隊更要有這股勁,以後你會明白的。這次豫東會戰的失利我也深感痛惜,錯過這樣的機會我一輩子都會覺得遺憾。」

  程潛想了想,從上衣袋裡掏出一封信遞給薛嶽,說道:「你看看這個,來了有幾天啦。當時你正忙著對付土肥原。我也沒打攪你。」

  薛嶽接過信,展開來一看,是蔣介石5月28日致程潛的一封密函。蔣介石龍飛鳳舞的每個字在薛嶽眼前掠過,像根皮鞭似地抽在他心裡。薛嶽的心一陣陣抽緊,仿佛看到了蔣介石怒氣衝衝的面孔。連日來的鬱悶不樂轉而成了一陣痛苦,一種恥辱,一腔因屈辱不乎升騰而起的怒火。信尾的那句話更是激得他周身熱血沸騰:此次蘭封會戰,我15萬精銳之師竟未能殲滅被圍困之土肥原師團近2萬人,在戰爭史上亦為一千古笑柄。

  而薛嶽恰是這場會戰的前敵總司令。

  薛嶽臉上急驟變化的神情沒逃過程潛的眼睛。他十分理解地走過來,再次拍拍薛嶽的肩頭,言辭懇切地說道:「伯陵,過去的事就像一陣風,刮過去也就算了。來日方長。記住:大辱安能忍,此仇永勿忘。你還年輕,你還有洗雪恥辱的那一天。」

  薛嶽良久無言,心中充滿苦澀。但一絲隱隱的衝動也似火山裡的岩漿在不停地湧動。他站起身握著程潛的手,咬著牙,用勁地點了點頭,站起身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轉身走出了程潛簡陋的長官部。

  「他媽的。這公平嗎?」

  一直悶坐著的薛嶽一聲吼,把身旁的副官嚇了一跳。

  「委員長怎麼會看上桂永清這個混蛋。平日驕橫跋扈,戰時貪生伯死。要不是他臨陣退縮,丟了蘭封,土肥原豈能從刀板上溜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卻一點兒事都沒有,倒要我和程長官替他背黑鍋,受人暗算。韓向方(複榘)這個白字粗人,也活該他倒黴。」

  薛嶽一腔怨恨,罵人也罵得莫名其妙,罵桂永清卻捎上了韓複榘。但他真正想罵的,只有他心裡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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