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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老四,你去告訴賀衛東,我們不會對你們迫害學院黨委和教師們坐視不理,你們這樣胡鬧,不是文化大革命的路線,是法西斯路線!是不得人心的……」

  「老四,你別說了,我不會向你下手,咱們好歹也曾是一個宿舍的戰友,你去吧!放他們走。」

  老大鄔名章剛才負了傷,一隻眼腫成了包子一般,看著老四吐血,心下不忍,竟流下淚來。

  「北京法律學院的革命同學們,我們是偉大的中國共產黨的堅決擁護者,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堅定捍衛者,所向披靡的革命組織支黨護院革命公社,現在向你們廣播。我們已經奪取了反動組織土城革命支隊的橋頭堡——學院廣播站,現在讓你們聽聽真正的革命者的聲音吧……」

  「毛主席教導我們:什麼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麼人站在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什麼人只是口頭上站在革命人民方面而在行動上則另是一樣,他就是一個口頭革命派,如果不但在口頭上而且在行動上也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一個完全的革命派。他老人家還說:敵我之間和人民內部這兩類矛盾的性質不同,解決的方法也不同,前者是分清敵我的問題,後者是分清是非的問題。可如今的反動組織土城革命支隊,不分青紅皂白,也不調查研究,打著紅旗反紅旗,就將他們全部打倒了……」

  老六和一個女同學開始交替播音,整個校園立刻被喇叭聲籠罩了。土城革命支隊立刻發現廣播站的失守,調集上百人殺將過來。在大樓外邊和支黨護院革命公社打成一片。謝有盼見敵人的主力到了,便要帶人打下去。這時團委張書記突然上來了,頭上也掛了花。

  「有盼,我們知道校長他們被關在哪裡了,在食堂後面的房子裡。」

  「太好了……」謝有盼停住了腳步,稍微一猶豫,立刻做出決定。

  「老大,你負責保衛廣播站,能守就守,播完稿子實在守不住了就撤,但是撤之前要把所有的設備都帶走,從後窗戶運出去。我帶人去救校長和書記他們,敵人現在都被吸引過來了,那邊必定防守薄弱。」

  「放心吧,我們在,廣播站陣地就在!」鄔名章拎起棍子惡狠狠地說道。

  謝有盼和張書記等幾人從後窗戶下來,路上把王江的分隊叫了過來,一起奔向食堂。不出所料,這裡果然防守薄弱,才十幾個人守在外邊,還有幾個在裡面對著副校長拳打腳踢。支革公社的戰士們旋風一般打過去,三下五除二趕走了他們,20多個學院領導和30多個教師都憔悴不堪,幾個年事已高的已經昏了過去,還有的被打成骨折。大家相互攙扶著來到團委,醫療室也來了人。幾個學院領導看著渾身是血的學生們,眼淚像噴泉似的滑過了他們蒼老的臉。一個老教授握著謝有盼的手連聲說道:

  「不要救我們……會連累你們……不要救我們……會連累你們的……」

  廣播站最終失守。衝突中,鄔名章的一隻胳膊被打斷。按照謝有盼的安排,大家拆走了所有的設備,從後窗戶安全撤退,在團委組裝起來繼續廣播。

  幾天之中,支革公社和土革支隊互有攻守,局部戰鬥各有勝負,土革支隊不知道對方把這些院領導們藏在哪裡,就在教學樓門口天天聲討,他們又搞來了兩個巨大的喇叭,對著團委,把音量開到最大,要求支革公社交人。支革公社的喇叭明顯不是對手,謝有盼就在半夜組織了幾十個人,趁著對方打盹兒沖將下去,砸爛了他們的喇叭。土革支隊300多人氣急敗壞,拆了一個花壇,把能扔的石塊兒都扔進來,砸傷了十幾個學生。

  僵持中,新市委派來的工作組進駐了法律學院,將雙方的代表召集起來宣講政策。講了一天,也沒說明白他們到底站在哪一邊。意見一會兒「左」一會兒「右」,既說要注意掌握政策,不要打倒一片,又說要揪出校內的走資派,毫不留情,至於怎麼幹,卻沒個確鑿的說法。幾天下來,兩頭都不討好,兩邊都不服氣,最後竟灰溜溜沒人搭理了。

  院領導和教師中有些不明白事兒的,也許是被關得有些歇斯底里了,竟然跑到窗口大罵文化大革命,大罵中央文革小組。樓下幾百個土革支隊的人聽了,算是找到了辮子,拉著工作組前來質問。謝有盼等人也正愁和土革支隊弄得太僵不好收場,北京城裡開始刮起新的「血統論」論調,各院校派系正在以此為標準重新排列組合,有著「地、富、反、壞、右」出身的人開始被排擠出任何一個革命組織,甚至直接遭到批判。被保護者犯了這樣的錯誤,支革公社就只能把他交出去了,而且剛好是個臺階。支革公社發佈聲明,經過認真的審查,揪出了以學院辦公室主任郝秦安為首的八名「走資派」,給予共同批判。

  交出去的一共8個人,有兩個竟然是自願的,說早晚都得掉這層皮,早掉早回家。於是,北京法律學院出現了自運動以來從未有過的場面,土革支隊加上支革公社,足足1500多人,共同開展了對這8個「走資派」的嚴厲批判。經兩方面協商,院領導們也出來挨批,但是不會對之動武。謝有盼和賀衛東站在高臺上,一左一右賽著嗓門,台下兩派力量前些天還打得頭破血流,如今竟然肩並肩戰鬥了。

  這一天,土革支隊和支革公社骨幹們正在校會爭吵,商量雙方在組建「革命師生委員會」過程中的問題,誰說了算,誰占多數常委等等,吵了一上午仍沒個頭緒,火藥味兒又見長了。這時突然傳來消息,校門口闖進來兩千多個紅衛兵,一色的綠軍裝,紅袖章,見人就問成分,問支不支持造反,兩句話不合就抓人打人,氣焰十分囂張。

  「反了他們了!一群屁崽子,竟然敢打進咱學校來?中央指示『運動不出門』,他們是受誰指使的?是哪個學校帶的頭兒?」賀衛東一把將軍帽摔在桌子上,惡狠狠地說道。

  「不能讓他們進來,更不能讓他們占了咱們的教學樓,沒準兒後面還有人……我的意見是把他們擋出去。先勸,勸不住就往外推,推不動就往外打!反正工作組的同志們還在,革命也要有組織原則,不能亂來,我們保衛本院的革命成果,師出有名!」謝有盼立刻對賀衛東表示支持,緊了緊腰上的軍用皮帶說。

  「組建革命委員會的事情,我們兩邊先放一放,這個時候我們要一致對外。這些初高中生紅衛兵到處瞎闖,連清華大學都敢沖,我們堅決不能讓他們亂來,破壞我們辛辛苦苦取得的革命成果……謝老二,咱倆去和他們理論一下,在座的各位回去組織人力,要做好動手的準備。」賀衛東又把帽子戴上,同時向謝有盼伸出了右手。

  「嗯,同意,你們的人從一號樓繞過去,我們的人集中在禮堂前面,一有問題就沖下去,兩邊都看我們的信號!」謝有盼遲疑了一下,和賀衛東重重地握了個手。

  紅衛兵壓根兒就不是來談判的,謝有盼和賀衛東只和對方理論了幾句,對方就振臂高呼要奪權,要消滅一切敢於擋路的「保皇派」。賀衛東火了,照著領頭的那個乾瘦的小子就是一腳,勿須信號,雙方立刻陷入混戰。

  一千多名大學生面對兩千多紅衛兵,毫無懼色,一副保家衛國的氣勢,身體條件也占了上風。對方畢竟是幾個學校湊起來的,無組織無方向,但是打起來也頗拼命。僵持了一會兒,他們被沖勢很猛的大學生逼回了校門口。謝有盼沖得性起,掄著棍子追幾個滿校園亂竄的紅衛兵,剛擒住一個踹倒在地,突然覺得一陣風從腦後襲來。他還沒來得及回頭,一個人影猛地撲在了他的背上。

  「啪……」

  一隻掄圓的鐵鍬重重地砸在那人的頭上,飛灑的鮮血糊了謝有盼一臉。謝有盼抹開眼前滾燙的血,看見賀衛東的臉已經被打得歪去了半邊,一隻眼睛斜斜地耷拉在眼眶外邊,粘稠而殷紅的血像噴氣一樣從他太陽穴的傷口汩汩流出。

  「衛東!我的好兄弟啊!」謝有盼大哭一聲,緊緊抱住了癱軟的賀衛東。他想把他的眼睛塞回去,卻發現那只眼球已經碎裂成一團紅裡透白的爛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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