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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女人的大哭費力不少,聲音漸低,抽泣著問道:

  「那美帝是黃鼠狼變的?憑啥不稀罕咱們過個好日子?咱們中國這麼窮,有啥他們好稀罕的?」

  老旦撓了撓頭,這個問題他還真回答不上來,袁白先生也沒告訴自己,當年美帝不是還幫著中國打日本麼?咋的才幾年就翻了臉?想來想去他只能想起兩個理由,一是他們受了逃去臺灣的老蔣的好處!二是美帝看不了中國窮人當家!

  「估計是那老蔣在臺灣也沒老實,攛掇著美帝來搶新中國的地盤兒,沒準兒花了大錢,廣播裡不是講了麼?那老蔣跑的時候,搜刮了大半個中國的金銀財寶哩!要不咱們板子村咋這麼窮哩?」

  女人終於不哭了,男人再去打仗,這比天塌了還要嚴重!可聽到男人只是去守住中國的邊疆,把美國鬼子擋在外邊,心裡就不那麼害怕了。毛主席那麼英明那麼偉大,一窮二白都能把天下幹下來,擋住美國鬼子,看來是比較有譜兒的,解放軍讓男人回來當官兒,也必然不會讓這英雄活寶莫名其妙去送死的,他也是大官兒了,也不會和美國鬼子面對面拼大刀了……

  「那你這區長咋辦哩?」翠兒仍然不舍。

  老旦忙從棉襖裡掏出兩封信來,抖著手在油燈下攤開來。

  「俺今天收到了兩封信,這封是上任的信,縣裡來的。這封是調集令,是紮在東邊的38軍來的。那38軍首長們可比這縣官兒大多了,他們自然會和縣裡打招呼,俺也寫個信給縣裡說明情況。等任務完成了,俺再立個功,說不定俺就不用去區裡當官兒了,直接提拔個縣長也說不準哪!」

  「立功?你想個球哩?你有天大個功俺也不稀罕,你別缺胳膊少腿兒地回來,就是給咱們娘兒仨最大的功哩!別為了圖官兒圖錢在戰場上不要命,你個球當個副區長已經夠風光了,你家祖宗幾十代,哪出過這麼大的官兒?你個球的,部隊裡剛教你認得幾個字,連個信都寫不了,就是白給你個縣長,你當得了麼?」

  「嚇!你小看俺不是,俺在11軍當團長管著多少人知道麼?比咱全村人加起來還多哩!要論官階,俺現在就可以當個縣長哩!」

  女人也不喊了,只是死抓著男人的手,默默地摩挲著。房門吱呀了一聲,老旦大聲喝道:

  「都進來!聽你爹你娘的壁角,你兩個兔崽子活膩了麼?」

  孩子們堆著笑臉跳了進來,一左一右撲到父親面前,有根瞪著大眼大聲問道:

  「爹你要去打美國鬼子了?俺要和你和楊叔叔一起去!俺也要和你們一樣立功!」

  老旦驚奇地看著他,有根兒立得筆直的身子煞是強壯,小胸脯鼓鼓的,似乎蘊含著無窮的力量,這個十幾歲的孩子已經是個大小夥子了!他愛惜地拍著他的肩膀,像拍著自己的身體。

  「你爹還沒老,還輪不到你哩!剛長過炕頭沒幾年,就想和你爹爭功了?在家裡伺候好你娘,等你再長大點兒,把力氣全用在建設咱新中國上!」

  有根兒不服氣,撅著嘴反問道:

  「俺都15歲了,村裡面15歲的後生就屬俺最高最壯,聽娘說你當年去打鬼子不也就20歲麼?楊北萬叔叔參加部隊的時候也和俺一樣大!既然是新中國麼,應該要靠咱們新青年去保衛,你們這些功臣應該把保衛國家的任務和功勞都留給咱們!」

  「咦?你個屁娃!從哪裡學來的這些說道?敢教訓你爹了!你以為那美國鬼子像郭平原他家的看門狗似的好打?那是飛機大炮坦克一樣不少的白鬼子,比日本鬼子還要厲害,像你爹這樣打了十幾年仗的老兵,怕都要掂掂輕重哩!昨天你娘讓你殺雞,瞧你們倆那稀鬆樣!連只雞都殺不了,還想去戰場上殺鬼子?你還是再長幾年吧!到了20歲,我絕不攔著你!」

  女人聽了不幹了,插嘴道:

  「你別跟孩子瞎說,啥20歲就不攔著了?這輩子他們兩個休想和你一樣,給俺老老實實種地娶媳婦,俺還指望著他們給咱們送終哩,身上多塊疤我都饒不了他們!」

  「娘你說得不對,咱郭支書說了,革命要趁早,好多解放軍的大官兒都是和俺一樣大就參加了紅軍的,人家現在都是將軍了,俺早點參加解放軍保衛國家,等到了爹這麼大的時候,沒準兒也成將軍了!」

  老旦沉下臉來,這孩子才這麼小,腦子裡就開始革命了?

  「你們兩個聽著,有你們給國家出力的時候,可是現在還不到時候。你們先去給俺把文化學好,多上點學,別像爹娘這樣大字都認不得幾個!咱們這些革命軍人幫把新中國打下來,再把它守好了不讓別的鬼子欺負,為的就是讓你們這幫屁娃有吃有喝有學上,有好日子過!將來俺老了打不動了,要是還有鬼子來打,你們放心,你們就是不敢出門俺會用槍頂著你們上戰場的!要是在戰場上稀鬆了俺連家門都不讓你們進!」

  女人越聽越不舒服,這是說啥哩?打打殺殺的,孩子們懂球個啥?犯得著你老旦講這些道理?

  「爹,俺不想念書,俺想參加解放軍去!」有根兒很是畏懼父親的威嚴,哆哆嗦嗦地說。

  「俺也想去參軍……」有盼兒也擠著眼睛附和道。

  「混蛋!你們先去把字認全了,再跟俺說參軍的事!」老旦大怒。

  「爹,你參軍的時候一個字也不認識啊,就是現在字也沒認全啊,看那信不也問來問去麼?可你不也成了解放軍的團長麼?」

  「你……」這個倔了吧嘰的兒子!老旦被他頂噎了氣,伸手擼下腳上的布鞋就要打,女人趕緊攔住了。

  「幹啥麼幹啥麼?孩子頂你兩句你就要打孩子,區長還沒當哩就要耍威風霸道麼?你們兩個,趕緊滾回去睡覺,當兵有個啥好?像你爹這樣能回來的有幾個?回來也是一身的傷疤,你們以為那個東西好玩麼?再說參軍的事俺就不給你們飯吃!」

  兩個孩子灰溜溜地去了。有根兒撅著嘴,頭也不回邁著大步出門。有盼兒倒是一臉嬉笑,一步回頭瞅三眼,剛把門帶上,又伸回頭來說:

  「娘,你也別給爹吃飯,他不也就去不了了?」

  「小兔崽子……」老旦摘下另一隻鞋板子扔將過去,在門上砸出不小的聲響。

  軍情緊急!老旦一大早去找郭平原,讓他幫忙寫信給縣裡。

  郭平原十分清楚老旦的來歷。他爹和老旦的爹在那次爭水之戰的械鬥中雙雙陣亡,謝郭兩家原本結下了死仇,鬼子和八路的先後到來讓這股恩怨又消失殆盡。當年國軍抓兵時他家早有風聲,一家人去西邊串了個把月親戚。正所謂「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兩年之後,八路把郭平原拉去當了伙夫,兼做大廚,一干就是八年,同是被抓兵,他卻算革命出身。進入解放戰爭時,郭平原身份變得顯赫,經常帶著區裡的工作隊下來徵兵。一開始時,他為了完成區委的任務,採取了一些非常手段。到後來參加解放軍成了潮流,他又提高了門檻,擺起了架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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