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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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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料?哼!還差得遠哩!什麼民族大義!什麼國恨家仇!都是老蔣編出來騙人的,就是你們這幫子愣頭青才上他的當!把鬼子打回去了,那天下不還是他老蔣的,和你們球個相干?不說這些了……你們什麼時候回去?」黃老倌子長歎一聲,坐回太師椅上,仰脖幹了一杯,抬眼問道。二伢子是個眼力好的,見黃瑞剛又想強嘴,忙搶話接了過去。 「我們五天之後回去,只是不回長沙了,按照命令直接去常德。」 「常德?在咱們北面,去那裡幹什麼?那裡有鬼子來麼?」 「現在還沒有,我們兩個連隊都打光了,長沙城補充了北邊來的部隊,我們這些散兵收編成了一個營,編進了57師31團。團裡說下個月就要開拔去常德了,去那邊主要是休養駐防,這半年怕是沒仗打了。」 「咯樣子倒好嘍,你們娘老子這下子高興了。只是你們別高興得太早,仗肯定還有得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看來他老蔣倒也不笨呦。」 「黃公公……」二伢子欲言又止。 「說話說利索,放屁放乾淨!」黃老倌子續上大煙袋鍋子,頭也不抬地說。 「團裡讓我們順便招一些弟兄去常德……」 「不行!」 「團座和參謀長都說我們這裡英雄輩出,都給咱家鄉長了臉。我們團座也知道公公你養著兵,團長說了,和鬼子打仗太需要老兵了,鬼子攻不下長沙,或許會轉向。要不是戰場上走不開,他想親自來請您老人家出山,還有老大哥,團座說他認識你!」 「你們團長?認識俺,誰啊?」 「他叫王立疆!」 「王立疆?哎呀可不是呦!敢情這兄弟又升官了。不錯,咱們是認識,他是條漢子哩。老爺子啊!二伢子和黃瑞剛跟著他沒錯!俺和王立疆有生死交情,俺救過他的命,他也救過俺的命……」 老旦忙把幾年前去找麻子團長路上的遭遇和跟王立疆的交情說了一遍,黃老倌子眼睛漸漸露出了稱許的神色。黃瑞剛和二伢子第一次聽說王立疆帶領弟兄們在通城堅守孤樓的故事,也頗感驚訝。 「你們兩個先回去歇著吧,俺和黃老太爺商量個辦法出來再叫你們。」 後生們走後,老旦和老漢二人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老旦看得出黃老倌子心裡癢癢的,就是開不了口,酒過三巡之後,老旦緩緩說道: 「老爺子,當年就是他王立疆兄弟安排咱們回黃家沖的!這兄弟重情重義,當年沒有他護著,咱們根本離不開部隊,來黃家沖過這安生日子。如今,不是實在為難,他不會向俺開口要兵,必定是有了抹不開的難處。常德是好地方呦,鬼子打不下長沙,或許會打常德的主意,我尋思戰區長官們曉得這一點。」 「嗯,有點子道理,常德歷來都有重兵把守,如今倒是有點空。常德丟了,這裡也得完。可是他們回去,我不放心啊……」 「老爺子,俺白天看見沖裡的崽子們都憋著勁兒要跟他們走,他們都隨著你的脾氣,也都是硬梆梆的漢子了,你兜著攔著不是辦法,也攔不住了啊。」 「我苦心經營黃家沖這麼多年,為的就是自立一方,不再攙和軍閥的事,也不讓沖裡面受人欺負!唉……事隔多年,鬼子還是來了。玉蘭死了,我這心裡也難受!可是現在,莫不是終歸還得把男人們裹到戰場上去?」 「老爺子,承蒙你照顧咱們兄弟這麼多年!俺這些年過得安生,雖說老婆孩子不在身邊,可是好酒好肉好山水,活得別提多亮堂了。俺和玉蘭廝守一場,日子雖短,可也生死兩不相忘!玉蘭讓俺記著回家,俺不能再躲在這裡了,玉蘭她地下有知,躲在這裡,日子越長,俺心裡就越是不得勁。俺是稀裡糊塗投的國軍,可如今再不是稀裡糊塗打仗了,俺明白了好多事情,政府說的國家大事、民族大義啥球的俺不懂,可俺也算是個軍人,也算是條漢子,看著王立疆兄弟每天和鬼子拼命,保著咱們在這裡吃香的喝辣的,俺這心裡也不踏實!老爺子你不是說過麼,男人活著就為一個『義』字,兄弟有難,俺怎麼說都要幫著在戰場上再廝殺一把!在山裡養了這麼多年,好日子也過了,俺的婆娘要是知道俺躲在山裡當毛賊,不好好去打鬼子,弄不好還瞧不起俺哩!所以麼,俺這趟是走定了,俺要去常德看看。」 黃老倌子喝得通紅的臉籠罩在煙霧之中,眼神模糊。老旦給他斟上酒,試探著道: 「俺去了,沖裡的崽子們也有人護著點啊。」 黃老倌子拿起酒一飲而盡,歪過身子放出一個渾厚的響屁,揚聲說道: 「看來你早已盤算好了,就別跟我繞彎彎了。老旦啊,咯樣子,你帶著你的人回去,沖裡的伢子們願意同去的,我也不攔著了……攔也攔不住啦!那邊的人你既然認識,說話方便,就去安排一下,看能不能照看一下伢子們,別讓他們冒失了!」 說服了黃老倌子,老旦心裡放下了一個包袱。黃家沖老兵們聞訊,心裡也貓抓似的癢,紛紛去找黃老倌子,表示願意給老旦執馬墜蹬一同前往,更有人拎著好酒好肉跑到老旦的住處,讓老旦去做說客。不過,昨日小甄妹子蹩過來往自己身上硌蹭,說能否把個朱銅頭留下不去?老旦作難,一來黃老倌子並沒有放話讓自己帶沖裡老兵們走,不敢做主;二來要帶自己的兄弟走,而他們都有老婆和娃了,再拖他們進來,心中著實不忍。 小甄妹子知道了這事,一夜之間,黃家沖所有的女人們就全知道了。於是新兵老兵家裡都被女人鬧翻了天,女人哭孩子叫,鍋碗瓢盆滿屋介飛。麻子妹糾集了七八條潑婦,將正在洗澡的老旦堵在房內,婆娘們唾沫齊飛,搬出南腔北調的狠話髒話罵他,恨不得扒掉他的皮。 「你才過了幾天不嚼槍子兒的安生日子?身上的傷疤剛長上皮,你就又呆不住了?莫不是一年沒粘女人,毛長到心裡去了?」 「老旦子!玉蘭走了,難道這沖裡就再沒有個稱你心的妹子?難道我們黃家沖的黃花閨女都是些沒長肉縫的鐵褲襠,容不下你那根棒槌?你老娘我就知道時間長了你就熬不住,可你熬不住還扯上我家女婿做甚?我拿草藥喂了你半年,不是讓你去打仗的,這一走鬼知道猴年馬月能回來?我妹子家男人不在,你讓她靠誰去?」 「旦哥啊,海群這人沒啥子主意,你旦哥說東他從來不知道奔西,我家的伢子才屁大點兒,你就看在家裡娃子的分上,免了海群這趟吧。你的驢又快有崽子啦,我家再買上兩頭成不?」 「跟你這門子癩疤光棍還有啥好說的,你敢前腳把人誆走,我後腳就燒了你的窩!不是你在後面攛掇,他黃老倌子也動不起這份操不著的閒心!」 老旦圍著簾子布躲在房裡,嚇得像被貓堵在屋角的光屁股母雞。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一堆女人唇槍舌劍地圍攻,想還嘴都找不到說話的縫。女人們嘰嘰喳喳地在外邊咒駡,那衝擊力比得上一個鬼子中隊的衝鋒。劉海群家的更是恨不得掀開簾子就要進來,老旦慌了神,忙爬上窗戶,伸手拿過掛在窗外的褲子,揪著房棱就上了房頂。老旦坐在房頂上,看著院裡這幫橫眉怒目兇神惡煞的囂張娘們,不由得有些好笑,自己刀槍火海都闖過來的人,居然被這幾個潑婦趕到了房頂上,未曾交手便繳了械。 婆娘們發現了房頂上的老旦,插著腰仰天長罵。老旦掏出煙鍋點上一袋煙,剛閉著眼抽了一口,就看見土坡下面走上來一隊人,打頭的是陳玉茗。弟兄們齊刷刷地穿上了軍服,多年未穿的軍服在箱子裡壓得變了形,陰得掉了色,穿在眾人身上甚是滑稽。幾人一聲不吭地走到房前,站定成一排,並不理會旁邊臉紅脖子粗的婆娘們。眾人仰著頭給老旦敬了軍禮,陳玉茗說道: 「老哥,弟兄們商量過了,決定都和你走!」 「你個殺千刀的,我們家銅頭是你使喚的狗啊?你說走就走,銅頭!你給我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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