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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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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是無聲的。 一輛車停在不遠處的空地上,洪興國帶著他的兵,無聲地爬上車後廂,車子慢慢地就開走了。 一切都很程式,與以往任何一次走人都不同,這次像是例行——因為這趟走得實在太多。 高城一直低頭站著,而其他人,包括洪興國,直到走的時候也沒再回過頭。 高城孤寂地站著。 屋裡的人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他,他看著你。 一片死寂。 許三多躺在上鋪,他的位置可以看見空地上站著的高城,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許三多當日想念史今的角落——放垃圾桶的角落。 那天走了三十六個。他在我站過的地方站到天亮,連姿勢都一樣。我一直看著他,後來我看見……自己站在那裡,被迫在挫折中成長,憤怒、沮喪,甚至帶點仇恨。 馬小帥的聲音嗡嗡地從下鋪傳來,帶著哭音:「班長,我們得一直這麼躺著嗎?不能送?」 許三多:「不能送,是死命令。」 馬小帥:「躺到什麼時候?」 許三多:「躺到我們站起來,別人不覺得我們少了三分之一。躺到那時候。」 窗玻璃上飄飛過第一滴雨點,許三多看著高城還站在窗外。 高城是伴隨著起床號一起進來的,步子在空空落落的走廊裡顯得很重,一步一個濕淋淋的腳印,憤怒而無奈。 安靜,在吹響起床號的時候七連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安靜。 高城出奇的憤怒:「耳朵聾掉了嗎?起床!」 儘管少去了三分之一,但三分之二的人跳落在地上的聲音像是地震。 他們已經等了很久。 雨水淅瀝下雨衣泛著烏亮的閃光,高城和他短了一大截的部隊站在雨地上。軍靴踐踏著雨水,雨水在雨地裡濺起濕濛濛的霧氣,槍械裝備在雨幕裡泛著光。沒人發口令,七連在沉寂與靴聲的轟鳴中完成著變隊。 高城沉默地看著,七連給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少了三分之一,而是翻了個倍。天天與連隊食寢與共的高城也感覺出一種威壓。隊列靜了下來,只有雨水淋澆的輕聲。 「你們列位……」幾十雙看著他的眼睛,連目光都似乎凝固,動的只有雨水。這讓高城幾乎有點說不下去,「都很對得起七連的祖宗……老洪,你來說……」 他下意識地轉了半個身子,然後想起那個人已經走了。這讓高城又啞然了幾秒。 啞然。啞然之後是爆炸。 「目標靶場!全速!衝擊!」 鋼七連炸了出去,成了貌似無序但殺氣騰騰的衝鋒陣形,高城沖在隊側揮著並不該他這連長拿的自動步槍大吼:「殺——」 士兵們都愣了一下,這樣的口令並不是拿來隨便喊的,尤其是在團大院裡。伍六一跟著大喊:「殺!」 有第一個人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直到第十三個是一起喊的,往下呼應的是一個排,半個連,整個連,全速衝擊的七連把那一個字喊得山呼海嘯此起彼伏,帶著全部壓抑的憤怒——因全連命運而生的憤怒。許三多跑在隊伍的另一側,他是全連裡沒有呐喊的唯一一個,但他沒有落下一步。 團大院裡,王慶瑞和參謀長頂著雨看著那支漫過操場的隊伍,自然,那是所有晨練隊伍中的最引人注目的一支。 參謀長皺皺眉:「七連長搞什麼?要起義嗎?」 王慶瑞:「他在鼓舞士氣。」 參謀長看著那些憤怒的、壓抑的士兵從他身邊沖過,那樣的旁若無人和充滿了力度,從他們身上彈走的雨花甚至濺得他臉上生疼。 一個戎馬數十年的老軍人漸漸被一群毛頭小夥子感染、震懾。 鋼七連的最後一個人也已經消失於雨幕,但猶存的勢頭仍讓操場上所有的隊列啞然。 參謀長:「也許真不該動這個連。」 王慶瑞:「你看見一個連嗎?」 參謀長看著他。 王慶瑞:「我看見槍林彈雨,剛射出去的子彈……他們夠種,能找到他們要的答案。」 三連宿舍,許三多和成才面對面地坐著,僅僅是坐著而已,成才明天就要去荒漠的五班了,這樣坐著是為了給成才送別?還是為了緩解許三多的傷心?也許目的並不重要,沉默被甘小寧打破:「班長,連長要上團部打架!」 果然,鋼七連的兵們一個個的都紮上了武裝帶,都擼著袖子,連那兩杆連旗也扛了出來了。看見許三多跑來,高城二話沒說就把大旗遞了過去:「許三多,你把這杆浴血先鋒扛上!伍六一,你扛裝甲之虎!」 這一小隊兵踏著雨水向團部而去。 第十三章 三個人,兩杆旗,如此奇怪的組合從團部走廊上走過,不得不讓人注意。 值星官從屋裡沖出來。問高城:「七連長,你幹什麼?」 高城頭也沒回,徑直往前,推開了團報編輯室的房門。 張幹事和李夢,看著高城幾個進來,一時感到驚訝。誰也沒見過這樣的架勢。 「有,有什麼事嗎?」張幹事打量著高城。高城很沉得住氣,先拿出一張團報抹平了放在桌上,再敬了個軍禮,再接過許三多手裡那杆「浴血先鋒鋼七連」,放在桌上,接著,便一字一句地問道:「張幹事,您這報上寫著大功六連打的孟良崮首戰?」 張幹事默然承認,高城說:「那一仗鋼七連打沒了五十七個,五十七條命,換回這杆旗,旗上有這七個字。」 張幹事有點啞然,「浴血先鋒」,那自然是給首戰連隊的。 「就算你們打的首戰好了?」張幹事知道了他的來意了。 高城的火氣突然大了起來:「就算?好了?」 張幹事說:「你要我怎麼辦?報紙都發出去了!」張幹事想耍賴皮了。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兩個人的火也越來越大。一個是拉不下面子,一個是聽不得對方輕描淡寫的口氣。 「我要求您在這期團報上公開道歉!」 李夢接口道:「搞笑了,你沒事吧?」語氣太損,許三多還好,高城和伍六一立刻看得李夢打了個戰。 「您也可以不道歉。我這裡有兩個兵,想比什麼,擒拿格鬥、登山越野、徒手攀緣,哪怕是機槍對著突突,我們這一律奉陪。您要覺得玩粗的有失身份,咱們團局域網上文著辯,陸海空三軍、裝甲步兵戰術,只要不是風花雪月的娘娘腔,我陪著你辯。」 張幹事哪裡受過這個,嚷嚷著:「你這不是借題發揮嗎?你們連解散又不是我的主意,找管事的吵吵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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