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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許三多對老馬說:「報告班長,我明天請一天假,路先停一天,好嗎?」

  一時所有的吸溜聲和咀嚼聲都停了下來,這份安靜把許三多也嚇了一跳: 「嗯,那就算了。」老馬忙著擦嘴:「別算了,為什麼算了?」

  許三多:「我想在路邊種點花。我想去店裡買點花子,我來這快半年了,還沒去團部看過,我想上團部看看,我還想看看我老鄉……」

  老馬:「應該應該!太應該了!合理要求!一天假不夠?要不我給你兩天?這路可遠,你自個會走嗎?」

  「我記路特厲害。」他很疑惑,他不知道老馬何以這麼熱情,而李夢們又何以那樣關心。

  老馬就著許三多眼神看去,李夢幾個正捅咕著無聲地大笑。

  李夢開心地說:「我們覺得許三多同志這種愚公移山的精神是可敬的,但確實應該看看山那邊是啥樣再做這份苦力。」

  老馬沒理李夢,他轉向許三多:「你一定要上團部看看,看看真正的部隊是什麼樣的,你得開開眼。」

  李夢做出很納悶的樣子:「這不和我說的一回事嗎?」於是他語重心長地揉著許三多的肩膀,「許三多同志,你就好好地去吧。」

  當許三多仰望路邊一隊靜止但未熄火的坦克炮塔上的軍人們時,他正坐在一個牧民拉羊的拖拉機上。

  那些兵倨傲的眼神從他頭上掃過,他們不願意看見一個穿著軍裝的人和拖拉機鬥裡的幾隻羊待在一起,如此的灰頭土臉,全無軍威。

  許三多看看坦克,又看看身邊簇擁的幾隻羊。自卑從他離開五班封閉的小天地開始,就又找上了他。

  許三多下車,拖拉機開走,他看看門上的八一軍徽和幾個雕塑般的士兵,威嚴得讓他發毛,第一感覺是這地方絕不會姑息他的渺小,於是很沒底氣地往裡挪。

  一隻手理所當然地將他攔住。

  哨兵仍然是目視著前方,但手卻伸在許三多身前:「證件。」

  許三多越發沒了底氣:「我是這個、這個三五三團的。」

  哨兵的手指向另一個方向:「登記。」

  於是打算去登記,一隊步戰車打靶歸來正進營門,引擎聲和口令聲頓時響徹了營門,許三多回頭看著,這些戰車、車上的士兵,跟五班那份半死不活比起來絕對是兩回事。車上忽然一個大喊大叫的聲音:「許三多!是不是許三多?」

  許三多驚訝到張了嘴,一個讓油彩抹得看不清臉的人從車頂上探出半個全副武裝的身子,躍了下來,真個是龍精虎猛。許三多嚇得連退了三步,他想逃跑。

  那位一把抓住了他,狠砸一拳:「是我呀!我是成才呀!」

  車上的一個排長已經開始不滿意:「成才歸隊!」

  成才興高采烈地回頭嚷嚷:「我老鄉!是我老鄉!他拍拍許三多,我先歸隊,你等我,你就在旗杆下等我!」

  他又躍上了車,車駛進去了。許三多忘了登記這碼子事,怔怔跟在後邊,於是哨兵的手又伸在身前:「登記。」

  還得登記。

  旗杆下,許三多老老實實地在那站著。如果說以前一直沒有見過一個像樣的軍營,那他現在見到了,一隊士兵全副披掛著在跑步,一隊士兵在練習拆卸車載大口徑重機槍,幾個坦克手在比畫挺舉105炮彈。武器與人很和諧地交融一處,那就和新兵連、五班都是兩碼子事,這裡只有一個目的:戰鬥力。

  這三字與許三多完全無關,落落寡合地站在旗杆下甚至不敢挪動一下腳步,似乎只有踩著兩隻腳的那點地盤才屬￿他。

  有人在他背後說話,全沒人情的聲音:「請把您的衣領翻進去。」

  許三多回頭,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兩個警偵連的執勤正站在跟前。許三多忙把被風吹亂的襯衣領子翻到軍裝裡邊。

  執勤:「請出示證件。」

  於是又出示證件,本團的人在本團被查證件,連許三多都覺得有些屈辱。

  執勤詫異地看著隨證件掏出的登記條:「三五三的人為什麼還開進門條?」

  許三多狼狽得快把舌頭吞了:「因為、因為讓我開。」

  成才已經擦去了滿臉的油彩,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他是我的朋友!他紅三連五班的,駐紮在作訓場!遠了點!」

  那就是說明了原因,形同說此人來自蠻荒地帶。執勤理解地把證件還回,有些淡淡的不屑:「以後注意軍容。」立正敬禮,然後走開,許三多的還禮甚至都沒被人看見。

  成才像以前一樣,他從不在意他人的情緒:「怎麼樣?這裡怎麼樣?」

  許三多沒說話,轉頭看一輛正在練習原地轉向的坦克,那引擎聲也讓人根本無法說話。成才可早習慣了:「走!我帶你看看!看我現在怎麼活!」

  通過了車場的兩名警衛,許三多和成才就穿行在整隊和整庫以營為基準單位停放的戰車之間。一個裝甲步兵團的標準配備是近二十種型號近三百輛中重型裝甲履帶車輛,這一切足以讓許三多目不暇接。

  成才看來打見面就沒停過嘴:「我現在在鋼七連,就是原來新兵連高連長的那個連!鋼七連很拽,全團第一拽!我和史班長伍班副他們也在一個連,不過我是七班他們是三班,鋼七連是尖刀連,知道啥叫尖刀嗎?好好琢磨這兩字!我們是裝甲偵察連。我現在是班裡的機槍副射手,見過機槍嗎?」

  許三多聽得喘不過來氣,也看得喘不過來氣。

  車那邊有人叫:「成才?」

  成才立刻變得謙卑而討喜:「排長好!我帶我老鄉看咱們戰車!他也三五三的,可分到作訓場去了!」

  排長:「哦,那是該好好看看。今天打靶成績不錯,明兒再加勁。」

  成才一直目送他的排長遠去,然後回頭:「我和排長關係可好啦!到了,就這,我的704號車!」

  且不管他把裝一個班的步戰車說成他一人的合不合適,總之這麼近看著那輛被三百六十度火力武裝起來的鋼鐵傢伙,許三多被壓得出不來聲。

  成才親熱地撫摸著冰冷的車體,這是真誠的,對物他往往超過對人,一個來自鄉下,多疑而又聰明的孩子,但成才可能永遠也意識不到這點。

  「它很漂亮吧。」

  根本不是問的語氣,許三多也沒回答,成才抓住他的手摁在車體上:「感覺一下!」

  第一感覺像是觸電,然後就摸瓷實了,許三多確定這東西不會咬他後就讓手伸著裝甲的邊線滑下去。而成才又開始吹噓:「我們今天打靶!我是副射手,今兒一天打了兩百發子彈!輕機槍射擊帶勁呀。許三多,你用的什麼槍?」

  許三多想從射擊孔裡看車裡有什麼,可看不見,「步槍」。

  「你一天打多少發子彈?」

  是人都要個面子,許三多也不例外:「班長說,等實彈射擊。我們一年就有兩次實彈射擊。」

  成才做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搞笑了,你是什麼兵呀?我告訴你,兵有飛在天上往下跳的,那叫空降兵;有坐著直升機垂直打擊的,那叫空中騎兵;我們是一線平推決勝千里的,那叫裝甲步兵。我們是最能打能扛的。你說你那是什麼?」

  是什麼許三多也不知道,可他還是想了想:「我覺得……我們那也挺有意思。」

  成才不屑到了極點:「有個屁意思!——你想進去看看嗎?」

  許三多讓這想法嚇了一跳:「我可以進去嗎?」

  成才有點拿腔:「按說是不讓看……可是……」

  他有些賣弄地開了後艙門,許三多驚奇地打量著緊湊而有序的車內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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