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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張輝瓚對這一切,都無嗜好,只是欣賞而已。

  開鋪子的姑娘不是別人,正是遊擊隊的偵察員竹妹子。她冒著危險,在集上從正面探聽一些白匪情況,向紅軍提供情報。跟她一同開鋪子的是金玉田,二人裝成小夫妻。金玉田摸清了張輝瓚大舉進攻蘇區的情報後,即秘密離開羅坊,去東固一帶向黃公略報告。

  「你男人呢?」喜歡女人的軍官問。

  「他是個膽小鬼,一看見當兵的,不分紅軍白軍,三天前就溜走了。」竹妹子裝得很象個新婚妻子,瓜子臉陡地一紅。

  「什麼『紅軍白軍』,我們是國軍,他們是共匪,懂不懂?」抽香煙的糾正她的話。

  竹妹子搖著頭說:「什麼匪不匪,我們當老俵的也不管這些,只求不要打仗,讓我們夫妻平平安安過日月。」

  竹妹子讓幾位高級將領坐下,每人面前倒一小杯白酒,桌子中間放了些炒花生、紅薯片之類,說一聲:「老總不要嫌棄,喝一杯白酒暖和暖和吧!我們這山裡,要是和平年月,什麼山雞、野牛、鹿子肉都有,好吃得很呢,可如今打仗,山裡的冬筍都沒人去挖了。」

  「這兒的冬筍怎麼賣的?」張輝瓚問。

  「嘿,滿山遍野長滿了竹林子,你只要有閒心,一天可以挖幾籮筐,要是沒空,趕圩時滿街心擺的是冬筍,便宜得很。」竹妹子一邊說,一邊試探地問:「老總,你們住多久?我明天到親戚家挑一擔來,給你們炒牛肉吃。」

  「哎,明天,明天我們上前線咯!」喜歡女人的軍官戀戀不捨地說。他對竹妹子垂涎三尺。

  張輝瓚突然詩興大發,說:「我們四人為這新娘子作一首諧詩,誰吟不出,就罰酒,好不好?」

  隨從們一條聲地說:「好好,師長起頭!」

  張輝瓚的馬弁隨身帶著文房四寶,他曉得師長的脾氣,每逢高興或是失意之時,喜歡賦詩填詞。

  「鴛鴦隔別已三天,」張輝瓚寫罷,將墨筆一擲。

  「又擁孤衾夜不眠。」愛煙的接過毛筆。

  「搗枕槌床千萬遍,」愛酒的接第三句。

  「只緣革命受牽連。」愛色的寫到此處,恨不得以自己來代替她的「丈夫」。

  吟畢,軍官們哈哈大笑,笑得竹妹子無比羞赧。

  正好戴岳帶著隨從馬弁從街邊過,見此情景,搖搖頭輕輕地說:「『望鄉臺上賞牡丹』,醉生夢死呵!」他雖然討過幾房老婆,可是,在這種場合,他是概不沾邊的,也許是個道學先生吧!

  經過一天的休整,十八師官兵果然勁頭十足,朝東固開拔時,每個人心裡都在盤算張輝瓚的臨別贈言:打開東固山,金子銀子用籮裝。而張輝瓚卻想著:佔領東固山,等著換肩章。這塊中將師長的肩章已經戴了五、六年啦!

  肖亦文好容易會見了他的姐夫隋風旋。隋風旋見肖亦文笑嘻嘻的樣子,很難理解。開頭第一句就是:「亦文,你來幹什麼?」

  肖亦文感到奇怪,便將來龍去脈講給姐夫聽,隋風旋把頭搖得象個貸郎鼓,說:「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什麼戰爭!……唉,你們年輕人,只憑一時的熱情,頭腦發熱啊,打起仗來,槍炮子彈可不管你是記者還是丘八。」其實,他比肖亦文也只大五、六歲。

  隋風旋急於瞭解家裡的情況,問:「你姐姐他們目下如何?」

  「還好,就是擔心你。你不是發誓不反共,不從戎?怎麼又被推上第一線?」肖亦文是個有頭腦的青年,他的提問一針見血。

  隋風旋兩手捂著腦殼,半天不吭聲,內心充滿了矛盾。他想起了跟黃公略的同窗之誼,平江暴動前後患難與共,而在最困難的日子裡,與黃漢湘一同不辭而別,內心無比地羞慚;他想起中國人之間的互相殘殺,用鮮血和頭顱在書寫著歷史,不禁毛骨悚然。他記得,一九二七年春,何鍵在澧縣開「佛法」大會,凡準尉以上都要受戒信佛,他當時非常反感,尋找機會躲掉了受戒之苦。可是,近兩年來,他對於佛家的古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倒反而有點相信了。

  肖亦文見姐夫處於矛盾、悔恨之中,也不吭氣,隨手在他的案頭,拿起一本何鍵寫的小冊子《軍人應抱關(羽)嶽(飛)的精神》,他翻看扉頁,只見何鍵親筆書寫「忠義成就精神不死」八個楷字。底下有幾段精采的警句,肖亦文讀了不禁發笑。

  「你笑什麼?」隋風旋問。

  「你聽:『人的身體有生死,靈魂永不滅,關(公)嶽(飛)兩公的身體在當時都已死了,而其靈魂上充滿了與天同存的忠義正氣,不惟未死,且到處顯化垂訓,喚醒昏迷的眾生,並且主持人間禍福及天地氣數的劫興。』嘿,還是一省之長呢,一派熱昏的胡話,何鍵的言論與孫中山先生和蔣總司令的訓示有何共同之處?」肖亦文是不信鬼神的,他只崇拜蔣介石,「你怎麼看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難道也想遁入空門?」他原本是跟姐夫隋風旋開點玩笑,想不到隋副師長卻大言不慚地苦笑一下,說。「我雖年過三十,然而,世間的榮辱興衰,我都看透了,戰爭,太殘酷了。這些,你還未經歷,你不太懂,我已被朋友和敵人的鮮血壓得喘不過氣來了。」隋風旋面露痛苦的神色,隨即苦笑一下說,「不談這些了。」

  「蔣總司令為何把你放到二十八師來的呢?公秉藩師是北方軍隊呀!」肖亦文不解地問。

  「蔣介石高明就在此矣!」隋風旋似有無限感慨,「公秉藩是北方部隊。蔣(介石)、馮(玉祥)、閻(錫山)中原大戰,投入軍隊一百萬,雙方死傷三十萬,蔣介石終於打敗馮、閻,收編了這些雜牌北方軍。把這些雜牌軍調到南方來為他剿匪,當然信不過;對我,更是信不過,但深知我和公秉藩不會同流,他要我們互相掣肘。這的確是高屋建瓴的一著啊!」

  「那麼,公師長對蔣總司令是何看法呢?」

  「跟他交往還不多,但此公也甚老練。紅軍第二次圍攻長沙,半月未退而撤退,本來要他和羅霖尾追紅軍不放。他卻藉口分兵合擊,從湘東返回長沙。以作戰有功為藉口,向何鍵借了五萬大洋,坐火車到武漢,改乘輪船到九江,再坐火車到南昌。等公師到了南昌,紅軍已打開吉安,然後又自動撤退了,這一冠冕堂皇的藉口,使魯胖子和張輝瓚甚為惱火,並結下疙瘩。在南昌高級軍事會議上,公秉藩在蔣介石面前立下軍令狀,回來後跟我講,『讓老蔣刮目相看』,並下了狠心,在奪取東固的戰鬥中,要首建奇功。嘿嘿,我看,他沒有跟紅軍作戰的經驗。蔣介石剛剛中原大捷,正在得意忘形的時候,把江西的共產黨說得一錢不值。高級將領們個個躍躍欲試,都等著換肩章呢!」隋風旋搖頭歎息,隨即問肖亦文:「你們中央社也在推波助瀾。前不久看到你們的電訊,稱:『黃公略是舊式軍官出身,頭腦裡充滿著地方保守觀念,在與自己權利衝突時,便不肯接受偽中央的命令。』我跟他同學同事近十載,我以為黃公略並非如此。如果我們這樣看他,在制定戰略戰術上就會自欺欺人,自食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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