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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第十六章

  張輝瓚對於中央社兩位特派記者的感情是複雜的。他喜愛講排場,好大喜功,有兩位記者在身邊,可以通過中央社向全國民眾炫耀他的戰功,哪管他官兵傷亡何其多!哪管他一將成名萬骨枯!另一方面,他又覺得這二位記者呆在身邊礙手礙腳。尤其是宋曉飛,因為,她是宋美齡的親戚,又聽說她此次來贛,也是朱美齡一手促成的。以他年近半百之人的經驗,深知來者不善,一定擔當著向蔣、宋秘密報告前線軍情的任務。不過,張輝瓚畢竟老謀深慮,他採取了一條妙計,把這兩個「皮球」,一個踢到新編五師公秉藩那裡;一個踢到五十師譚道源那裡。宋曉飛本不願意跟肖亦文分開,可是,她一見張輝瓚那誠摯而又不可改變的態度,只好服從。

  「怎麼聯繫呢?」宋曉飛眼巴巴地望著美男子肖亦文。

  「用不了半個月,在東固山會師。那時,我們一同把勝利的捷報發向全世界!」肖亦文怕宋曉飛傷感,還特意將自己脖子上的羊毛圍巾解下來,圍在宋曉飛纖細白嫩的頸項上。

  「新五帥、五十師都歸我指揮,我給你們下個手令:凡是發往中央社的電訊,可以動用師、旅部的無線電臺。這下該滿意了吧?哈哈。」張輝瓚欣賞地看著宋曉飛,宋曉飛做了個鬼臉,嬌媚地一笑。

  十二月中旬,肖亦文、宋曉飛和張輝瓚所率十八師,分兵三路:肖亦文到吉安後,由七十七師師長羅霖派人馬送到富田公秉藩的新五師(不久改為二十八師);宋曉飛由張輝瓚派一個特務連護送到東安譚道源的五十師。張輝瓚則率五十二旅戴嶽、五十三旅王捷俊、五十四旅朱耀華及師直屬隊共一萬三千餘人,浩浩蕩蕩經吉水朝南,直奔東固山。

  張輝瓚有匹大白馬,還有一條灰黃色的警犬,與他朝夕相處,形影不離。他經常把那警犬帶在身邊睡覺,怕它受凍呢。那狗也頗通人性,有時,張輝瓚有意把一隻皮鞋扔出去幾丈遠,警犬便象箭一樣射出去,咬著皮鞋飛跑過來,丟在張輝瓚腳邊,搖著大尾巴,舌頭伸得老長地,喘籲著,等待主人犒賞。張輝瓚一邊撫愛地拍著它的頭和脊背,一邊將整塊的精豬肉往它嘴裡塞。至於那匹大白馬,張輝瓚也是愛護備至,一般情況下,他不願騎它,而是坐在四人抬的轎子裡。今天,在長蛇一般的隊列中間,張輝瓚乘坐的大轎前邊是他的寶貝警犬;後邊,是他的大白馬,一前一後好似保鏢一般。他的真正保鏢,是特務營,那位營長不是別人,正是黃公略的老相識,一同參加平江暴動,後來在平江城北五裡地,率部叛變投向張輝瓚的連長賀斌。張輝瓚選他當特務營長,是因為一來見賀斌勇猛果斷,能隨機應變;二來為給友軍和部下一個印象:他張輝瓚肚量大,能容人,連黃公略的老部下他都收留,委以重任。那賀斌對張輝瓚也非常忠實、賣力,把個特務營搞得真象御林軍一般。張輝瓚對他也不無戒備。比如,他的印章、十八師關防就不放在賀斌身邊,而是由他的遠房侄兒、特務連張連長保管。

  張輝瓚的圍剿大軍殺氣騰騰地向南開拔。這裡,山連著山,一峰更比一峰高。山上山下,到處是黑森森的樹林。山路崎嶇,路面給遊擊隊挖得稀爛,不少有蒸缽粗的松樹橫擋在路中。要派專人在前面打掃,搬動,修整路面。更有那兩人多高的茅草莽莽蒼蒼,望不到盡頭,不知裡面躲了多少遊擊隊和紅軍,也許,還有蛇龍虎豹在裡邊藏身。山風吹來,象一片金色的海濤,一片壓著一片倒過去,翻上來……,四處是陰森森的一大片。別說晚間,就是大白天,走在這種鬼氣陰森的地方,也讓你出一身冷汗。走了一天,卻見不到一個人影,也搞不到吃的。碰到山谷裡流淌的清澈的溪水,士兵們剛要去喝,便發現裡邊有野獸的糞便,還有字條:水裡有毒!這是遊擊隊留的條子。到底是不是有毒,誰也不敢嘗一口。

  老謀深算的戴嶽,雖然比張輝瓚小三歲,個性卻完全兩樣。他頭腦冷靜,寡言少語,遇事不動聲色,善於從各方面分析。不少事情往往被他不幸而言中,他與好大喜功的張輝瓚原先平起平坐,如今成了他的上司,他的錦囊妙計也只好棄之如敝屣。

  戴岳曾經有過眼紅軍直接接觸的經歷。張輝瓚前兩年雖然在湘贛邊界追殲過紅五軍,自己卻很少上前線,都由團長、旅長打頭。跟隨魯滌平到江西後,擔任南昌衛戍司令,又以維持地方秩序、保衛省會安全為己任,缺乏跟紅軍作戰的經驗。他指揮作戰也多憑主觀意志辦事。所以,戴岳越往深山裡走,越感到畏首畏尾,時時歎息:「糟糕,一無人,二無路,三無吃的,連水都不敢喝,這個仗怎麼打呀!瞎子摸路還有根棍子,我們連根探路棍都沒有,盲人瞎馬啊!」

  張輝瓚雖然也有些膽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可他為了鼓舞士氣,仍強裝自信地說:「不怕,對付黃公略一個軍,我們綽綽有餘。據情報說,朱毛彭黃正在自相殘殺,說不定黃公略已入囚籠了!」

  入夜,四處高山,黑黢黢地矗立著,仿佛隨時會從山頭上沖下一隻猛虎似的,士兵們講話都輕悄悄地。人馬正待安頓就寢,突聽喊聲四起,這邊山裡喊一聲:「殺啊!活捉張輝瓚!」那邊山頭吼一聲:「殺啊!活捉張胖子好過年啊!」此起彼伏,吆喝暄天,只聽喊聲四起,但不見一個人影。

  張輝瓚聞聲驚起,準備進攻。

  戴嶽制止說:「石侯兄且慢,紅軍遊擊隊慣用聲東擊西計,不能妄動!」說畢,戴嶽便躺在行軍床上,安然人睡。

  張輝瓚通宵未眠。第二天起床號響了,從張輝瓚到下級軍官、士兵,無一不是哈欠連天,連眼皮都睜不開。好容易行進到離東固四十裡的羅坊。這兒是一片開闊地滯,羅坊又是個大圩鎮,張輝瓚心裡踏實了一點。下令說:「各旅及師直屬隊就地休息一天,特務營加強警戒!」

  戴岳聽到張輝瓚的命令,大吃一驚:「石侯兄,蔣總司令有令,十二月二十日攻佔東固,各軍行進途中不得隨意停頓。何況又是四路圍攻,『分進合擊』,萬一有一、兩路停留,很可能引起誤會。請三思。」

  張輝瓚固執已見,沒有接受戴嶽的勸告。

  師部駐下後,他便領著幾個隨員,帶著他的灰黃警犬,在羅坊街上溜達。

  羅坊在東固以北四十裡,屬永豐縣管轄。街面上店家住戶大部分選進山裡,堅壁清野。留在街上的只是些老頭、老太婆,還有婦女、小孩。

  「唔,從東街走到西街,看不到一個年輕一些的女人!」張輝瓚與隨從們玩笑。其實,這個時候還有什麼心思談女人咯?就是魯滌平那個有名的色鬼來了,也不得不先考慮生死存亡的大事。張輝瓚講這話的目的,是想讓緊張的氣氛緩和一些。

  他們來到東街頭,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長辮子大姑娘,正在一個小鋪裡忙來忙去。這個小南貨鋪子裡只有幾包粗劣的麻雀牌香煙,一些麥芽糖、炒花生米之類,還有一缸白乾酒。

  一個隨從聞到酒氣;一個隨從聞到女人氣;一個隨從聞到香煙氣,都不約而後地往鋪裡走。張輝瓚也笑盈盈地跟了進去,喜歡酒的要酒喝;喜歡煙的忙著買煙;喜歡女人的就把兩隻老鷹似的色眼,直勾勾地從姑娘的臉上、嘴上、胸脯上,一直看到腳尖,在心裡默念:「真是『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這麼漂亮的姑娘竟然藏在山溝溝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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