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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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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支隊伍,從二十日夜晚暴動以來,一連行軍三天三夜,沒有吃過一頓飽飯,沒有睡過一場好覺,他們的雙眼熬紅了,眼窩陷下去了。臉上沾滿汗水、泥巴和灰塵、草屑,一個個疲憊不堪。一聽連長下令讓他們下河洗澡,個個象得到大赦令一樣高興。忙把手上的七斤半交給班長,班長收齊了交給排長,排長收齊了堆在賀斌的腳下。 士兵們跑到小河邊,全身脫得精光,撲嗵撲嗵跳進清涼的水流中,他們先放肆地喝飽冷水,然後,把腦殼都浸在水裡痛痛快快地洗起來,洗得一乾二淨。然後,將汗漬斑斑的黃色軍裝,在河裡馬馬虎虎地搓幾把,擠幹,攤在河邊的楊樹梢上、紫色槿的枝葉上,讓帶著熱氣的晚風吹幹。 這時,從橋那邊走過來一個大妹子,一個小媳婦。橋下的士兵們突然吃了興奮劑似的,這個喊:「看吧,看西洋鏡呀,免費優待!」那個叫:「姑娘大嫂子,可憐可憐弟兄們吧!」還有的索性連下身都露出來,拍著肚皮,下流地說:「喂,娘兒們,慰勞慰勞弟兄們吧!」 走到橋上的大妹子,臉龐刷地一下紅到耳根,她象風吹樹葉兒似的,趕快溜下橋。那個大嫂子卻潑辣得很,從橋面上隨便撿了塊石頭,朝河裡擲過去,一邊罵道:「不得好死的王八崽子,回去讓你老娘看吧!」 拍肚皮的那個兵油子,背上挨了一下,他仿佛感到特別榮幸似的,狂笑道:「打是歡喜罵是愛,小妹妹來呀!哈哈哈哈。」河面上一片淫笑。不久,他們又互相在水中嬉笑著,扭打著。 「連長,這是什麼搞法?我們是紅軍戰士啦!」李少輝憂心忡忡地說。 賀斌也看見了剛才那一幕,很欣賞地咧著嘴傻笑。聽見李少輝提起「紅軍戰士」,他厭惡地一擺手:「哧——!兵油子嘛,嘴裡快活快活,什麼紅軍、白軍的。你們兩個,」他指指郭炳星,「也都下河洗洗澡,清醒清醒好上路。」 「我們不用洗,在河邊上抹抹臉就行了。」李少輝說。 「哦,是擔心那兩千塊光洋吧?來,都放在我這裡!」賀斌威嚴地下命令。「還愣著幹什麼?把錢箱抬到這裡來!」李少輝和郭炳墾不敢違抗,只好磨磨蹭蹭地將兩箱光洋抬到花崗岩下,每人坐在一隻鐵皮箱上不動彈。 「你們怎麼不下河洗澡?」賀斌瞪大眼睛問。 「報告連長,我,我……」李少輝一時語塞。 郭炳星腦瓜子機靈一些,連忙接過話頭說:「連長,我們都傷風了,不敢下水。」 「那就在河邊上洗洗臉,看你們那個熊樣子,好象從泥坑裡拖出來的。」賀斌沒有照鏡子,其實,他的臉比誰都難看,好象戲臺上唱丑角的三花臉。 李少輝、郭炳星無可奈何地走到小河邊,喝了幾口冷水,洗洗腦殼,便又走回到錢箱邊來。他們牢記著黃營長的話:這兩千塊錢,比生命還寶貴! 「嘀嗒嘀嗒——」 在暮色蒼茫中,號兵吹起了集合號。正在河裡洗澡的士兵們,來不及穿衣褲,一邊走,一邊把雙腳往褲筒裡踩。 士兵們得令按班排序列排好隊,但都不准拿槍。李少輝心裡一驚,感到事情有些不妙,索性一屁股坐在鐵皮箱上。 「你們兩個為什麼不歸隊?回去!」賀斌兇惡地驅趕李、郭二人。 李、郭二人大小也是個頭頭,只好服從命令,回到自己排裡。這時,只有賀斌的幾個親信班、排長,手裡提著駁殼槍,在隊伍後邊轉來轉去,監視著隊伍的動靜。石拱橋上有幾個端著漢陽造的士兵;北邊村口的馬路上,也有幾個士兵在大樟樹下巡邏。一切跡象表明,一場大的風波就要發生。 賀斌站在花崗石頂上,面朝隊列,右手舉著駁殼槍,左手叉腰,開始訓話。 「弟兄們,我們軍官委員會已經決定:我賀斌是三營營長,一切要聽從我的指揮,違抗命令的,就地槍決!」 這一席殺氣騰騰的話,使士兵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隊列裡有人竊竊私議:「嗯?黃營長怎麼被免了職?」「只聽說有士兵委員會,那兒冒出個軍官委員會?」 「肅靜點!」賀斌把嗓子拉得高高的,像個雞公,昂著頸子說,「告訴你們,黃公略是共產黨頭子,是省裡清鄉督辦署通緝在逃的案犯,我們都上當了。原先,我們只曉得五個月沒關餉,一起跟著鬧,現在看明自了,黃石麻子是要把我們帶到共匪那邊去,一要我們去送死啊!你們幹不幹?」 開始,下邊沒有一個人答話,那幾個班、排長聲嘶力竭地響應:「我們不幹,我們不幹!」 士兵中也有不少人跟著嚷嚷:「不幹,不幹,我們要回家!」 「好,現在告訴弟兄們,我賀某人說話算數;你們留去聽便,願意留下跟我走的,原地不動;想回家的,站到橋那邊,每人發三塊光洋做路費。」他故意把聲音放高,「聽清楚了嗎?」。 「聽清了!」士兵們齊聲回答,在空曠的田野裡,傳得很遠,連躲在大樟樹上的鳥雀都被驚飛了,知了也嚇得不敢再叫「熱——」了。 「想回去的,站到石橋那邊去,快!」一個排長幫腔。 隊伍裡沒有動靜。 「那麼,都跟我走?」賀斌心裡樂滋滋。 「我,我要回家,我家有老母妻小,求連長開恩!」一個瘦弱的老兵,可憐巴巴地請求著,悄悄地離開隊伍,朝石橋那邊慢慢走去。 「還有嗎?」賀斌又問。 在老兵的帶動下,又有五個人離開隊列。李少輝也挪動腳步,剛要走動,聰敏的郭炳星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悄聲說:「等一等。」 「還有沒有想回家的?」賀斌聲音有些發顫,嚇得有幾個想挪步的,也一動不敢動了。 田野裡死一般的沉寂。 「好,只有六個要回家的,你們排好隊,等著發餉吧!」士兵們聽出賀斌話中有話,嚇得不敢吭氣。 這時,賀斌朝橋上的幾個端著步槍的士兵卞命令說:「你們,送他們回老家!」 話音剛落,「叭叭叭叭……」一連十幾槍,把六個士兵放倒在草地上。那個老兵臨死時還在呼號:「我的老娘啊,我的伢子……」 賀斌殺氣騰騰地把駁殼槍在頭頂上一揮,狂吼道:「誰要回家,動搖軍心,就是這六個人的下場,現在,整隊持槍出發!」 士兵們乖乖地扛起武器,隊伍象一條半死不活的黑蛇,沿著那條小河,一直向瀏陽方向行進…… 「你們怎麼回來的?」黃公略聽到這裡,已氣得把牙齒咬得格格響,他接捺住滿腔怒火,喘著氣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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