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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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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黃公略講的那一套,完全是對牛彈琴。還未下課,一隻紅嘴綠翅膀的漂亮鳥兒誤入課堂。孩子們一喜,黃公略也顧不上為人師表者的威嚴了,第一個跳上桌子,和孩子們一同趕鳥。課堂裡頓時炸了營,砸了杯子,損壞了桌椅。黃梅莊把十六歲的同父異母小兄弟痛駡了一頓,將孩子們趕回家,宣佈黃氏蒙館散夥。公略卻橫下一條心:投筆從戎。告別了朝陽峰,遠走高飛。從那天起,他改名黃公略,字黃石,意即崇拜黃石公,崇拜黃石公的兵書《黃石公三略》…… 黃梅莊邊走邊想,越想越怕,根據黃公略的秉性,他知道:公略決非中庸之材,若不流芳百世,必定遣臭萬年。他不知是怎樣爬到朝陽峰的。進得村子,全身汗浸浸的,一進屋,便躺倒在竹椅上,大呼:「出事了,出事了。」 黃公略的妻子劉玉英,不知出了什麼事,過來問老兄。梅莊沒好氣地說:「還不是你家黃石,這下子要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啦。」 玉英以為公略不是傷就是死,心裡一發急,淚珠兒成串往下掉。」 「哭個屁,黃石又沒死!快去把子鶴喊來。」梅莊把手一擺,玉英聽說公略沒死沒傷的,這才稍微放了點心,趕緊去村子東頭喊黃漢湘。 黃漢湘遇事不慌不忙,從從容容地打著蒲扇,一步三搖地跨進大門。「梅莊,何事驚慌?」 「你看,你看吧!」梅莊臉色蒼白,鼻樑兩邊的十幾粒白麻子,更顯形了。他從竹籃裡掏出幾張發了黃的舊報紙,扔給黃漢湘。 黃漢湘坐下,不緊不慢地攤開報紙,一看大標題,突然被蠍子蜇了一下似的站起來,弓著腰看報。劉玉英一字不識,不曉得報上登的什麼消息,總催促黃漢湘:「叔叔,你快念呀!」 黃漢湘來不及細看,便輕輕地念著;《半月大事紀》中的標題: 「七月十九日,平江縣長劉作柱 告急請兵。」 「七月二十一日,范石生電告: 朱德毛澤東突襲郴州。」 「七月二十一日:獨立第五師第 三營營長黃公略在平江嘉義叛變。」 「七月二十二日,駐平江第一團 團長彭德懷響應,佔據平城,縣長 劉作柱殉難。」 「八月三日:魯主席(滌平)電令 劉鉶(時已抵平江)、朱躍華(時抵長 壽街)進剿彭黃兩匪。」 「彭黃成立紅軍第五軍……」 「哈哈,黃石這回出人頭地啦,起碼弄個副軍長當一當。」黃漢湘不但沒有一點憂色,反而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我早就看出黃石不同凡響,我們黃家風水好啊!哈哈哈。」 「啊呀,人都急死了,你還高興。」黃梅莊厭煩地用手拍著竹椅的扶手。玉英一聽到,「公略叛變」早已忍不住痛哭起來。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她從十九歲就與公略成婚,雖屬父母包辦,但兩人志趣相投,感情很好。她年輕時是女子聯合會的主任,知道要打倒土豪劣紳打倒軍閥,工農才有翻身解放的好日子,如今,聽說公略「叛變」,她曉得這就是參加「革命」了,這是好事情。可是,又擔心他的安危。眼下,她是既喜又憂,憂愁是她流淚的原因。 「急什麼?哭什麼?」黃漢湘到底見過世面。他朝黃梅莊、劉玉英吼了一聲。梅莊乖乖地從躺椅上坐起,玉英也只得暗暗地啜泣。 「殺了個頭,碗大個疤。大丈夫在世,不成功,便成仁;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當不了嶽飛,也要當個秦檜!」黃漢湘把他的一套哲學和盤托出,獰笑道:「哈哈,我要出山啦!」 劉玉英央求黃漢湘說:「子鶴,我也去,你陪我上路吧!」 黃漢湘不屑地一擺手:「你在講夢話吧?兵荒馬亂的,到公略那裡送死?」 「死在一起,比這樣活生生地分開,成天提心吊膽還好些,你帶我去吧!」玉英誠摯地說,眼睛濕潤了。 「等公略以後當了軍長,你去當軍長太太還差不多,眼下不行。我也是去看看,處境好就留下;處境困難,我就走。反正兩隻腳長在我的身上。」黃漢湘仍一口拒絕了劉玉英的請求。 玉英說不動子鶴,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說:「你不帶我去,我也沒法子。你就替我帶兩隻蘆花老母雞,給他補補身子吧!」 黃漢湘一點也不理解玉英的感情,粗暴地回絕道:「又講夢話,幾百成千里路,帶兩隻母雞,象什麼話!再說,你還愁他在部隊裡沒雞吃?當官的,什麼山珍海味吃不到?你還不如把雞殺了,讓我吃了上路!」 玉英絕望了。跟去不行,帶雞又不肯,她那火熱的感情,把兩眼燒得通紅,然後變成一串串熱淚。只好伏在婆婆身上抽泣。 黃公略的母親到底經歷廣些,她靈機一動說:「玉英,你把今春朝陽峰上收摘的雲霧茶和楊梅幹包幾斤,捎給公略。那幾株楊梅樹還是公略那年回鄉跟你成婚時親手栽的,吃了這楊梅幹,他就會想起你的。」玉英聽婆婆這一講。頓時心情開朗,破涕為笑、忙著去撿拾土產。心裡不免嘀咕著:「可惜我這山裡女子,一個字也不識,要不,還可以捎封信給他!」 黃漢湘由黃梅莊送到長沙,然後,他裝成走親戚的樣子。到平江縣城一打聽,彭、黃早就在七月三十號撤離了縣城。 黃漢湘聽說黃公略在瀏陽,便匆匆趕來,當他來到紙坊這個村子時,才算跟紅軍沾上了一點邊。 在紙坊鎮子上,黃漢湘並沒見到一個紅軍。他向當地老百姓打聽,可是,人們都不理他,反而向他投去懷疑的目光。這一帶的老百姓,經過大革命洪流的洗禮,參加過秋收起義,覺悟很高,對白軍無比仇恨。凡是外地來的形跡可疑的人,老百姓都很警惕。 黃漢湘冒著生命危險,經過七、八天的奔波,披星戴月,嘗夠了苦頭。他下了決心,如果在紙坊再找不到黃公略,他就經過瀏陽,仍回朝陽峰當「隱士」去。他相信李白的名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到了時候,他這個風流倜儻的職業軍官,一定會再次出山,待價而沽。 這天傍晚,他靠在一棵銀杏樹下休息,向四處觀察著動靜,思索怎樣才能找到黃公略。想著想著,在清涼的晚風吹拂下,漸漸地依著樹幹打起呼嚕來。唉,難怪呀,天這麼炎熱,一路風塵,忍饑挨餓,步行幾百里,對於他這個公子哥兒出身的青年來說,真算經歷了一場災難! 「喂,老兄,借個火使一使!」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把他喚醒。他睜開惺忪的倦眼一打量,原來有個二十四五歲的青年農民扶他坐著。那人頭戴一隻破舊的斗笠,上身赤膊,斜背著一條白幅子,皮膚曬脫了皮,下身只穿一條藍土布短褲,赤足。而那臉龐,卻眉清目秀,象個姑娘樣秀秀氣氣的。尤其那對眼睛,很和善,使人感到親切。他手拿用土煙捲成的喇叭筒,見黃漢湘睜開眼睛,便微笑著補充一句:「老兄,借個火!」一邊用手指指喇叭筒。 黃漢湘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火柴,遞給青年農民,然後,自己從袋裡摳出一支煙。那農民連忙給他點煙。他見那農民象個老實本份的人,便試探地問:「本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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