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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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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裡搞什麼鬼去啦?」彭德懷單刀直入,也不瞧周磐。 周磐結結巴巴地說:「搞什麼鬼?你不是剛剛把我吵醒?」 彭德懷嘿嘿一笑:「我說砥平啊,你小心中了安百一的美人計咯!」 周磐曉得彭德懷摸熟了自己的脾性嗜好,無可奈何地一笑:「嘿,笑話,我不是二十歲的愣頭青,我要安百一賠了夫人又折兵,人生在世,玩一玩唄!」 「長沙的師長太太要是曉得了,有得扯皮呢。」彭德懷戲謔地故意逗他,周磐裝出男子漢的氣概說:「石穿啊,我跟你一樣,大丈夫決不怕堂客。」 這時,玉姑娘端來了洗臉水。周磐梳洗完畢,又對著鏡子把頭髮抹得油光烏亮,才跟彭德懷並排坐在紅木太師椅上,扯開了話匣子。 「南縣一帶的形勢怎麼樣呀?」周磐漫不經心地問。 提起南縣,彭德懷不由得想起七年前的一段難忘的日子。 那是一九二一年八月,他當代理連長,駐紮在南縣注滋口。這個三百戶人家的小鎮,本來是富庶之地。可是,當地有個大惡霸外號歐鬍子的,仗著他的老兄在省裡督軍署當高級少將參議,自己又兼稅務局長、堤工局長,便橫行鄉里,比土匪還討人恨。當地老百姓對歐鬍子真是人人恨,個個怕。彭德懷和一個叫薑子清的貧苦青年農民交上了朋友。薑子清受害最深,對歐鬍子恨之入骨。 彭德懷問他:「薑子清,你敢碰他一下嗎?」薑子清拍拍胸脯說:「我敢,但只我一個人怕對付不了他。」「好吧,今晚我派幾個武裝兵,你帶路,去把歐鬍子殺了。」彭德懷又囑咐道:「去的時候,都化裝,事後也不得向任何人洩漏。」姜子清連連點頭。那時節,彭德懷已在連裡組織了士兵救貧會,他果真派了三個救貧會員,由姜子清帶路,把歐鬍子秘密處決了。還出示了一張匿名告示,宣佈歐鬍子的罪行。第二天,稅收停止,貧民們拍手稱快。可是,第三天又開始收稅了。「看來,殺一兩個惡霸無濟於事啊!」彭德懷不無感慨地對貧救會員說。劫富濟貧思想,支配了他這一時期的行動。 過了幾天,部隊開拔,彭德懷的連隊經過幾個月的行軍作戰後,駐紮在離長沙七十裡的小鎮上。不幾日,殺歐鬍子的事情敗露了。 一天,團長派特務排徐排長到彭德懷連。說:「團長請你到長沙團部去一趟。」彭德懷跟徐排長走了不到五裡地,突然,一班人蜂擁而上,把他結結實實地捆住了。「你們這是幹什麼?」彭德懷很不服氣。徐排長公事公辦地說:「老彭,這是團長奉趙督軍的命令,不得已來捉你的,聽說你殺了歐高參的弟弟和全家。」彭德懷坦蕩蕩地說:「殺了歐鬍子,有這回事,但沒有殺他全家。」他接著把歐鬍子魚肉鄉民的罪惡事實一一數說,講到義憤處,忍不住眼淚直流,押解他的士兵也都捏緊了拳頭,無比憤慨,深深地同情彭德懷。有個十六、七歲的青年士兵好心地說:「彭連長,你到督軍署死不認帳,他也沒證據。」 一口氣走了五十裡,離長沙只有二十裡了。那個姓郭的小青年,要彭德懷在路邊一棵大樹下休息一會兒。他緊緊地靠彭德懷坐著,偷偷地把繩子解松,又在彭德懷背上重重地按了兩下,使了一個眼色。彭德懷領會了他的意思。又走了五裡地,一行人來到了撈刀河邊的渡口。 撈刀河是湘江的支流,當時正值深秋,河水清澈,可以看到魚兒在水中遊戲追逐。渡過撈刀河就是長沙了。彭德懷知道這個案子事關重大,說不定得見閻王老子了。想起自己在世上才活了短短的二十三個年頭。他十歲就當叫化子、當童工,吃盡了人世間的苦頭。如今上有八十歲的老娭毑(祖母),下有未成年的小弟弟靠他養活,他十七歲參加湘軍以來就每月從牙縫裡省出幾塊錢來寄回湘潭烏石老家去。這次到長沙,肯定要受軍法處置,可憐我八十歲的老娭毑,她的生前生後事就無人料理啦。他已經攢了二十多塊錢,想給老娭毑買副千年屋(棺材),又偏碰到歐鬍子的事……想到傷心處,他這個硬漢子也忍不住抽噎起來。兩行熱淚,順著高直的鼻樑流進嘴裡。再一尋思,用自己年輕的生命去抵償一個惡霸的狗命,太不合算了。心一橫:逃。 渡船慢吞吞地向對岸飄去,押他的土兵們全不把他當殺人犯,他們都知道彭大哥最講義氣。士兵們有的躺在船板上,兩眼呆望著藍天白雲;有的把臉巾伸到河水中洗滌;有的蹲著吸煙。彭德懷既拿定主意要逃,便認准在這渡口最合適。他對徐排長說:「我大衣口袋裡還有幾十塊錢,本要寄回老家贍養老娭毑的,你們拿去吧,不要落到那些牢頭卒子手裡。」徐排長一聽喜上眉梢,忙扔掉紙煙屁股。他卻還裝出一副為難的面孔說: 「彭連長,你我都是義氣人,這些錢,我暫替你收管,如你幸而得救時。仍然還給你;萬一不幸,就替你辦後事。」 彭德懷慷慨地說:「用不著,你們拿走吃一頓,剩下的就分了吧!」 渡船離岸只有丈把遠了,徐排長挨過來,剛要把手伸向大衣口袋,彭德懷狠狠一下把他拉進撈刀河裡。徐排長掉在冰冷的河水中,還在發懵,彭德懷早一個箭步躍上河岸,捆住雙手的麻繩也脫落了。他象一隻兔子向東飛跑,消失在遙遠的堤岸盡頭。 渡船上的士兵上岸後,「叭叭叭」朝天放了一排槍,並不追趕,眼睜睜地讓他逃跑了。 隔了四年,彭德懷又以一營營長的身份回防南縣。那時,周磐才是個團長。兩年後,一九二七年七月,彭德懷三進南縣,就任了獨立五師第一團團長。在他的生命史上,南縣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周磐對他這段經歷,也是了如掌指的。近十年來,他們一直是上下級關係,真可說是休戚與共呵!此刻,彭德懷自然也曉得師長要問的情況,是南華安一帶的匪情與防務。」 「南華安倒是我們休養生息的好場所。這裡地處洞庭湖畔,物產豐富,給養好解決。就是交通不便,但這也有好處。」彭德懷分析形勢,周磐不住地點頭。 彭德懷漸漸引入正題,獻計說:「砥平兄,正當新軍閥重新割據的時候,我們要在他們鼻子底下求生存,必須壯大自己的隊伍。沒有槍桿子,沒有地盤,這空頭師長的苦頭嘗夠了吧。」這富有挑逗性的話,觸到了周磐的痛處。 去年六月,唐生智命令第四集團軍夾長江東進討閥蔣介石。八軍和三十六軍沿長江南岸,三十五軍和周磐的第一師沿長江北岸,進至蕪湖、合肥、蚌埠線。第一師開到桐城即遭桂軍和魯滌平部進攻,全線潰退。退到漢口,三十五軍軍長何鍵往西逃跑,要周磐在漢口斷後,當替死鬼,兩人都是保定軍官學校的畢業生,周磐大罵何鍵不講同學交情。周磐一時成了軍中孤兒,雙十節前到長沙與魯滌平聯絡。魯滌平看在老六團老部下的份上,請示了蔣介石,才將第一師改編為陸軍獨立五師,歸魯滌平指揮。 「砥平兄,總不能長期寄人籬下啊,隊伍要發展,地盤要擴大,打個比方,過一年半載,你當了軍長怎麼辦?當了集團軍總司令怎麼辦?」彭德懷抓住周磐野心勃勃的心理給他灌米湯,戴高帽子,把周磐灌得心裡癢抓抓的。「師長,五師應該辦個軍官學校。叫聲『變』,這些學員,馬上就能當排長、連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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