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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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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會會長是個白鬍子老紳士,清朝的遺老,研究女人是他的老本行。他見師長來了興致,也插科打渾地說:「吾邑于清末常有花船抵岸,所謂遊蜂浪蝶之闊少,麇集幽暢,屢見不鮮。迨至民國初年,更有蘇揚妓女,湘鄂蕩班,將此地視為第二故鄉,蓋以軍閥駐地,尋柳問花,無可挽回。迄今營娼業者,尚有上朱家、下朱家、英家、錢家、秦家……」老頭朝周磐瞄了一眼,見他聽得津津有味,便大膽進言。「只是那些都屬土娼之輩,雖豔眼奇裝,仍俗不可耐。而今掛頭牌的要數梅花書屋的金牡丹。她不但知書識禮,還彈得一手好琴,年方二十,長得象出水芙蓉一般,師座如有興趣,不妨親臨梅花書屋……」 聽得興味正濃的周磐,被商會會長這最後一句話給噎住了。他陡地站起,詰問道:「嗯?此話怎講?我周磐難道是尋花問柳之人?嚴禁娼賭,乃革命軍人的天職,你們地方士紳難道不懂!」 「是是,恕我有口無心,一時說滑了嘴。」商會會長低著腦殼,俏俏從袖筒裡取出一方手帕,擦拭額角上的汗珠。 周磐一臉不悅,仿佛受到莫大的侮辱。他從太師椅子上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 安百一想把尷尬的場面緩和一些,一時又想不起恰當的話題。彭德懷等一班軍官只相視而笑。 幸好,一團的隋風旋營長插了一段話,才使僵持的氣氛變得輕鬆快活了。隋營長不滿三十歲,出身名門。祖父跟當今的國軍元老都很熟識。他頭腦機靈,善長說笑話。眼下,他見師長、縣長都很尷尬,便插話道: 「師座,你知道南縣為什麼這樣開化嗎?我考察了半年,發現開化的主要原因是各方人客都麇集於此,各言其言,各語其語,嘰哩哇啦,莫名其妙。比如說,光是『什麼』這個詞,衡陽人說成『麼解』;甯鄉人叫『姨爹』;長沙人叫『麻子』;上海人叫『殺麻子』。」聽的人中已有人掩著嘴吃吃發笑了。周磐臉上的烏雲也化開了,咧著嘴,鼓勵似的看著隋營長。 隋風旋更上了勁兒:「比如說『母親』一詞,漢壽人稱『恩娘』;湘陰人稱『瘟婆』;『我們』呢?湘鄉人講『哄芽』;上海人叫『阿拉』:還有,常德人把『十』,說成『一炮』,沅江人把『何處去』說成『鵝快切』;如果有十個士兵在走路,常德話和沅江話連起來說,就成了『一炮人』『鵝快切』……」講到此處,周磐已經笑得抹眼淚了。隋營長發現師長很賞識自己的口才,又補上一句:「這裡還有天主堂,福音堂,那裡的英國傳教士,開口一個『鵝扣』(OK),閉口一個『怒怒怒』(NoNoNo)……」 哈哈哈,哈哈哈……周磐笑得前仰後合,全身出汗。要不是有安百一一夥守在旁邊,他真會把帽子扔掉,敞開胸懷,放肆地樂一陣子呢。 安百一他們也跟著陪笑臉,抹眼淚。 彭德懷坐在周磐身旁,卻不動聲色。周磐看他一眼,笑聲突然打住,歎了口長氣,一本正經地朝安百一問:「安縣長,請你談談南縣的防務吧!」 安百一朝旁邊那個滿臉殺氣的中年漢子努努嘴,說:「關於本縣挨戶團防的情況,請挨戶團屠副團總稟告師座。」 姓屠的副團總,是本地人。剛才安縣長、隋營長把市縣人臭了一通,他就不悅,這會兒,他面無血色,旁若無人地先來了一段開場白:「本縣,左華容而右安鄉,襟長江而帶洞庭,四通八達,應付較易。今籌正本清源之策,以現有團防之兵力而論,足以清鄉剿匪而無不足也!」想不到姓屠的還會一腔文謅謅的土話。他講話時口氣異常傲慢,好象在暗示:沒有你們這些丘八,老子也可以對付共產黨、赤衛隊。 「談談你們的兵力佈防吧!」周磐呷了一口茶,不耐煩地說。 屠副團總如數家珍地說:「總局設在縣城,下轄五個分局、五個常備隊、一個特務排、一個手槍班、一個特務班。總局正主任由安縣長兼任。計團防槍六百四十支,駁殼二十支,團防兵五百五十八名,每月薪餉開支七千元。」 「我不問這些。請你講匪情吧!」周磐對於團防心裡有了底。 「南縣、華容、安鄉,地處湖汊,散匪難剿,尤以『南華安』特委的活動猖獗。今年『雙十節』,一夜之間,滿街都貼了標語。什麼『打倒土豪劣紳!』『清鄉委員會是反革命機關!』『槍斃劊子手安百一!』……?」 聽到這兒,安百一乾咳了一聲,商會會長也伸手扯了扯展副團總的衣角。姓屠的忙轉過話題:「我們也不是好惹的,東堤尾的石磯頭,每天都砍幾個共匪腦殼。」「 提起殺人,議事堂上陡地變得陰氣逼人。 周磐把肥嫩的右手指在鼻樑上捏了幾下。彭德懷站起身拱拱手說:「師長一路勞累了,需要休息休息,諸位改日再談吧!」 「那,波波國的飯菜已經訂好啦!」商會會長說,「請彭團長及諸位陪師座一同去聚一聚吧!」 「不必了,師部已經作了安排。」彭德懷把手一揮,下了逐客令。 周磐吃飽喝足,剔著牙齒問彭德懷:「石穿,你要我趕到南縣,有什麼好事啊!」 「好事當然有,不過,砥平兄還是先睡個好覺,改日再談吧!」彭德懷忙把師長的隨從金玉田喊過來說:「玉姑娘,你陪師長去休息吧,房間準備好了,一式的新鋪蓋,好好讓師長睡一覺。」原來這金玉田長得俊秀,又十分靦腆,人們便給他起了這個「玉姑娘」的外號。他是周磐的同鄉,很受信任。 「是,彭團長。」金玉田應諾著,先走進廂房。 彭德懷忙著去佈防查哨,一小時後回到師部。只見金玉田一人守在師長廂房門口打盹兒,輕聲問道:「玉姑娘,師長睡啦!」 金玉田小聲說:「沒哩。剛才商會會長那老色鬼,親自領來一個妖裡妖氣的年輕女人,叫什麼『金牡丹』的,請師長去梅花書屋喝茶聽琴。」 「師長呢,就跟著去啦?」彭德懷厭惡地反問。 「師長帶著兩個貼身衛兵去梅花書屋,吩咐我不准對外人講,要我明天一清早就去喊醒他。」金玉田說著,那白嫩的臉龐都泛紅了。 彭德懷搖搖頭,罵了一聲:「這個騷雞公,離開長沙才兩天!」他把粗糙的大手搭在金玉田肩上。親呢地說,「玉姑娘。到我屋裡去,大嫂子給你炒了花生,炸了麻花哩。」 「大嫂什麼時候到的?」金玉田欣喜地邊走邊問。彭德懷和他的妻子小劉熱情地招待玉姑娘,並向他打聽長沙的情況及周磐的種種。 第二天一清早,彭德懷操練完畢,出了一身麻麻汗,光圓的頭象剛出籠的饅頭冒著熱氣。他拿大沿帽扇著風,不經通報,一腳踢開師長的廂房門。周磐半仰起身子,剛要發火,一見是彭德懷,便忙推開綢被子,下床穿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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