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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剛才洗澡,覺得有人在看我。嘿嘿。"

  零過去,浴室裡仍彌漫著蒸汽,一切都濕漉漉的,扔著女孩家的衣服,零看了看敞著窗簾的窗,他能做的只有把窗簾拉上。

  "受傷了還洗什麼澡?"

  曹小囡是一種明知故錯的涎臉:"不洗怎麼睡?我沒碰到傷口啦。……曹老二,你現在那個臉都板得像曹爸爸了,哈哈。"

  零皺著眉,他懷疑著每一個人:"葫蘆叔呢?"

  "不知道。"

  零下樓,摸著口袋裡的鎮紙。零站在自家門口,花園裡有人,韓複正在擦車。

  "你剛才一直在擦車?"

  "嗯。"

  零再沒說什麼,他看看陰惻惻的花園直至街道然後轉身回去。從看見阿手的那個風雨之夜後,這個家已經讓他覺得鬼氣森森了。

  64

  劫謀的車裡簡單而封閉,但對湖藍來說,那意味著溫暖和踏實,他看著前方,全身心地融入"在先生身邊"這種感覺。

  劫謀靜靜地看著前方,無歡無愛,無哀無嗔,無人相無我相無眾生相。

  車停下。

  劫謀拿起一枝白色的菊花,他從來都是個與花無干的人,這樣的舉動顯得十分怪異。

  湖藍靜靜地坐著,視若無睹。

  有人打開車門,劫謀下車。

  湖藍自己打開車門下車,看著眼前的景色。山邊,墳地。不是窮人家的孤墳野地,是有產者精緻的墓園。

  "先生,這不安全。"湖藍立刻繃得很緊,"這裡太靠近上海。"

  "最後我不是要靠近上海,是進入上海。進入上海,就是說佔領上海。"劫謀拈著那朵菊花走開,走向墓園。

  在湖藍和青年隊的護衛下,劫謀在墓碑與墓碑間漫步,他要去某個地方,沒人給他領路,倒像是他在給人領路。他沒來過,但他從來是個很清楚自己在走哪條路的人。"最近常有些胡思亂想。"劫謀說著,看了看湖藍,"像你一樣。"

  湖藍幾乎要微笑一下,因為先生居然會胡思亂想,居然會像他一樣。

  "少年的中國沒有學校,他的學校是大地和山川。"劫謀把玩著那朵菊花,微笑了一下。

  湖藍因這話而茫然。

  "如果這裡埋的死人都活過來,每個人對這句話都會有不同的感悟,因為他們都死了。而這話是活人說的,我們三個,卅四、修遠,還有我。"劫謀表情僵死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一種傷逝的神情。

  湖藍看他一眼,不僅因為劫謀把自己排在最後,還因為劫謀提到那兩個名字時居然如此敬重。

  "卅四是修遠的朋友,卅四教了我很多。修遠沒見過,那時我們就不同派系,但遙相呼應。我是他兩位的後輩,最有希望的後輩。我們不一樣,一樣的是我們都用這句話自勉……少年的中國。"劫謀在傷逝,但他一刻沒斷了走路,他走動在墓地間,撫摸這個墓碑,輕拍那個墓碑,似乎他是在和死人交談。"大地和山川,教出各種人等。都是人才,三個人才。那時候三個人一起,少年的中國。後來中國長大了,也不知道要長成什麼樣,而且,三個人成了三種人。一個人死在你手上了,還有一個,我們要儘快殺了他。"

  劫謀終於站住了,他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一個墓地,一塊無字的碑。劫謀溫柔地輕撫著那塊碑:"卅四去追隨了他的紅色理想。修遠和命運玩他的油滑。而我,拋棄一切營建我們現在的王國。"他幾近疲勞地歎了口氣,"是的,王國,這就是我比那兩個強大的原因。我的王國。湖藍,你現在可以為我開槍打死你自己嗎?"

  "可以。"湖藍的語氣平淡到僅僅是在陳述一件事實,並且掏出了槍,上膛。

  劫謀搖頭,並且向旁邊的純銀示意,純銀把湖藍的槍拿了過去。劫謀看了看純銀和隨時準備為他攔住子彈的青年隊說:"他們也可以,這就是王國,我的王國。卅四為他的少年中國被大卸八塊,修遠再不相信中國也不相信王國。我背棄了我的少年中國,得到了你們,得到王國。"

  劫謀再次地歎氣,並且把花拿到了胸前:"因為命很重要,命靠權保障,權靠力維持。你們是我的力量,我很看重你們。你們中間,我尤其看重你。"

  湖藍用超人的毅力忍住自己想跪在劫謀面前大哭的衝動。

  但是劫謀在哭,他的哭泣無聲甚至不被人看見。湖藍清楚地看見一滴眼淚掉在那塊無字的墓碑上。然後劫謀輕柔地在那塊碑上放上菊花,當菊花放下,那個孤獨傷逝的中年男人也就立刻從這片死地中消失,就像他從未存在過一樣。劫謀的吐字立刻像平常一樣冰冷而清晰:"所以,挖出來。"

  湖藍愕然,直到純銀將一把鍬扔在他面前。

  "挖什麼出來?"

  "為我的王國,我殺了一輩子共產黨。從沒埋過。我不能被你破了例。"

  湖藍在茫然,在茫然中明白,他已經很清楚地知道這下邊埋的是誰。

  "頡無憂大少爺,你是否太有錢?自己掏一千二百塊錢買的墓地也認不出來?這裡邊埋的人對你沒有意義嗎?他恐怕是世界上第一個像人那樣對你的人,我不知道他讓你想起你的父親還是兄弟。他被你殺了,又被你下令解剖,所以這黃土下不是一個卅四,而是一塊一塊的卅四。現在你要把他挖出來一塊塊挫骨揚灰。"

  湖藍站著,他以為他顯得很輕鬆,但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先生,這樣做沒有意義……"

  "那麼做這件沒有意義的事吧。為了我。"

  "我不在乎。死人就是死人,死了的人……而已。"

  "是的。而已。"

  湖藍終於明白,他必須做這件事,不可推諉。

  劫謀也根本不需要那些青年隊用槍來頂著湖藍做這件事。他站在這,下了命令,這比任何武器更加有效。

  湖藍開始挖,有條不紊,挖倒墓碑,刨開泥土,起出柩石。湖藍的世界開始時空錯亂。卅四:"給你。"湖藍用力撬著柩石,他的動作越來越急促,那種急促讓人聯想起崩潰。卅四:"孩子,我叫你孩子。"鍬在湖藍的用力中斷去。湖藍開始用手刨,手上流著血。卅四:"傻孩子。"純銀將一根鐵鍬扔在湖藍面前。湖藍惶然地看著。卅四:"孩子,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湖藍坐倒,他瞪著挖開了一半的墳墓,他不是沒有力氣,他只是……做不到。湖藍不開心,很不開心,他已經崩潰,他看起來像那座被他挖得接近坍塌的墳墓。

  "別挖了。我還沒無聊到做鞭屍的事情。"劫謀說。

  湖藍和青年隊像看墳墓一樣地看著劫謀。

  "頡無憂。我討厭你起的這個名字。你想姓劫嗎?你想要一個父親?你的父親早死了,他是螻蟻,上海灘每天都要拖出去的百十具野屍。你想無憂?來了這個世界,就是利和欲的苦海,還想無憂?"

  湖藍癱軟,他在坍塌,並且繼續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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