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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殺他的是個什麼人?"

  店主打算離開。

  "您放心,我不是要報仇,沒這本事……其實我也根本不知道向誰報仇。"

  "是個不愛喝咖啡的人。"

  零因這咖啡癡而苦笑。

  "他什麼都不喜歡,我覺得,怪人,他討厭……不,他恨別人有喜歡做的事情。"

  零眼前閃動著一個狂躁的身影,那幾乎是湖藍給每一個人留下的印象,一顆躁動不安要用黑火把自己燒盡的靈魂。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一個不得安寧的人,一個這輩子不知道什麼是休息的人。"

  店主驚懼,而零木然,他們同時看著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這店裡的第三個人——他換了衣服,他穿得像是上海俯拾皆是的一個都市化的中產者,有一份家業和很多顧忌,他身上再也沒有馬糞味和硝煙味,但是他仍像軍統任何一個制式的成員一樣缺乏表情。二十站在那裡。

  零看著他像是看著自己的夢境。

  二十說:"卅四知道會死在他的手上,因為劫謀一定會把這當做對他的考驗,劫謀一直想剔除他身上還像人的那點東西。他動手了,就像以前砍掉自己的腿一樣。可誰都會為突然沒了的東西遺憾的,就像以前他從沒注意過他的兩條腿,現在卻天天想著他失去的那條腿。"

  零看著。店主愣著,一種等死的表情。

  "卅四做得比我們想的還多,比他分內的多得多。你請我喝杯咖啡好嗎?"二十走近了一步,走近了零的桌邊。

  零機械地說:"兩杯咖啡。"

  店主愣著。

  二十拍了拍店主,他甚至不能像個正常人那樣微笑:"兩杯咖啡。您放心,我不是愛喝咖啡的人,是跟他一樣,想坐在這裡想想朋友的人。"

  店主在茫然的恐懼中走開。

  二十看著零,零看著二十。零坐著,二十站著。

  零說:"我以為你死了。"

  二十坐了下來:"還沒接到讓我死的命令。"

  "卅四接到了?"

  "在出發之前,他已經給自己下了這道命令。"

  零愣著,看著水杯。水杯裡卅四在問他:"你準備好為我去死了嗎?"

  零愣著,看著水杯。

  店主麻木地擦拭著器皿,看著他店裡僅有的兩個客人,二十長得太像他媽的那幫殺人者了,他根本沒有去催他們離開的勇氣。幸好他們一直只是安靜地喝著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其珍惜程度符合這位咖啡癡的最高標準。

  "把眼淚擦了。"

  零低頭看著他的咖啡,他沒去擦,一滴眼淚掉進他的咖啡裡。

  兩個人靜靜坐著,咖啡已經只剩下一個底,還有一些咖啡渣。

  "如果想問我,現在可以問了。"二十說。

  "忽然……忽然什麼都不想問了。"零的每一個字都透著疲憊,那是所有疲憊中最讓人無助的一種,因哀傷而生的疲憊。

  "那你都明白了?"

  "明白……真是夠讓人大哭的兩個字。"

  "你我沒有哭的資格。"二十一點兒不留面子,"你真不是個好特工。"

  "從來就不是……所以,為什麼是我?"

  "榮幸?"

  零榮幸到一臉憤怒:"所有都是假的,只有我拿到的才是真的。他們都是為我死的,為這件事,為我這個人,所以……別開玩笑,我開不起玩笑。"

  "你像個愛哭又沒得哭的小孩,終於碰見了媽媽。可是你搞錯了,我不是媽媽,我是爸爸。"二十仍然在玩笑。

  零瞪著二十,接近於仇恨。

  二十說:"我不知道你把密碼放在哪了。"

  "它只是冰山一角。這座冰山有多大?反正你知道的比我多,你看見了多少?"

  二十又那樣笑了笑:"我不告訴你,就像你不告訴我一樣啊。"

  零沉默,很久才開口:"你從湖藍手上救了我,從那時候我就想,搞不好我拿到這份才是真的,所以我才能撐到今天。靠著一個搞不好,沒有它我活不下來,沒有它我恐怕不會回家。可是,搞不好我應該活下來,因為它搞不好就是真的。"他苦笑得像是在抽搐,"可是你現在來告訴我,它就是真的。我也……"他想著那個詞,那個詞他一直連提到也儘量避免著。

  "快崩潰了。"二十說。

  零瞪著他。

  "卅四說你是這麼個人,如果知道別人是在為你犧牲,你早就崩潰了。只有讓你猜疑不定,覺得你可能是在為他犧牲,你才扛得下來。卅四說,你想要安寧,可得不到安寧,你就想偉大,比如為別人犧牲這種偉大……你信仰忠貞,幾近狂熱,你是個外表謙和的狂人。你別瞪我,我不是在誇你,如果我生了一顆你們這樣的心,我會認為被詛咒了。你和湖藍很像,兩個永遠不要休息的傢伙,兩個永遠不得安寧的人。人生對你們是叫做煉獄的東西,地球是你們腳下燒紅的一塊鐵板。"

  "我怎麼會跟他很像!怎麼會?!"

  "卅四說的。卅四還說,經過這件事,也許你能學會點什麼,學會信仰和生活不是把自己燒光,學會仇恨不是把敵人殺光。也許你總算能安寧下來,安寧未必就是在小孩子和女人中間麻醉自己,提大包的。"

  "卅四說卅四說!卅四又知道什麼?一星期他和我說超不過十句話!"

  "你這麼看一個幾年來和你相依為命的人,恰好證明卅四沒有看走眼。"

  零頹然地坐倒了,對死者的無禮引發了內疚,而他對卅四的內疚是根本無法彌補的,對卅四的無禮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二十依然平靜得讓人憤怒:"你快崩潰了。搞不好已經崩潰了,零。"

  零的確已經瀕臨崩潰了。

  二十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他在零身邊停了一會兒,不是要跟零說什麼,而是看著零身邊地板上的那個彈孔。對卅四他幾乎沒表示過分毫的傷心,所有的傷心都要在這一眼中排遣盡了。

  零頹然著,他也跟隨著二十的視線,這真是讓他渾身乏力。

  "為這件事死了多少人,你是數不清的……走了。"

  零愕然,並且二十真的是在往外走。

  "等等!"

  二十停住,沒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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