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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只是要你帶句話,帶給湖藍。你告訴他,他還是太嫩了。"阿手從營長臉上轉開頭的同時,車也開始駛動。

  卡車行駛在荒原上。

  阿手正在駕駛艙裡換上車座暗箱裡掏出來的衣服,一身深色中山裝。

  司機開口:"損失慘重,我們只能跟蹤一個。"

  阿手邊換衣服邊回答:"並不慘重,鯤鵬那種蠢貨只是扔給湖藍的一塊肉,三不管是修遠先生決定放棄的地方,我們沒有力氣和軍統在每一個地方打拉鋸仗,我們只打最重要的決戰。"

  "上海?"

  "跟蹤李文鼎。"

  司機不解:"軍統完全放棄了李文鼎,現在對他們來說只有代號卅四的馬逸林。"

  "李文鼎,我相信東西在他身上。修遠先生將親自在上海對付馬逸林。"

  30

  軍統的那兩輛車終於駛出西北那片黃土,樹木和植物漸漸多起來,周圍一片青翠。某城郊的軍統據點,看起來更像一個中等人家的住處,周圍沒有別的住家。

  車停在門口,湖藍下車。

  進屋後的湖藍看著忙碌的手下,百無聊賴。一隻手杖戳著自己皮鞋的鞋面,很用力,甚至帶著仇恨,如果那鞋下邊真有只腳,一定會很痛。然後那只手杖開始橫向地敲著自己的小腿,仍然很用力,發出金屬與木頭的撞擊聲。

  正在譯碼的軍統回頭看了看,神情古怪。

  湖藍正不耐煩地在那等待著。

  譯碼員總算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湖藍,上海站、華東站、華北站都已回報,他們在三天前已經開始全線警戒,沒有發現任何疑似目標的人。"

  "沒有發現說明他們不夠努力或者不夠聰明,先生視為威脅的人不會那麼容易就被他們發現。"

  "就這麼發嗎?"

  "就這麼發。"

  一名軍統進來,匆匆地向湖藍附耳。

  湖藍的臉色比原來更不好看了:"太嫩?"

  送來消息的軍統並不答話。

  "那個中統王八蛋走的哪條路線?"

  "他先往西,然後忽然折向東,走的根本不是主幹道,是多年前就已廢棄的馬道,現在也就是一幫馬賊和走私販子才走。"

  "知道他在追什麼嗎?"

  "還不清楚,不過估計以這種速度下去,他明天將到達華北區,那條路線華北站也在監控。"

  "查清他在追蹤什麼,然後……"湖藍和手下附耳。

  "是。"那名手下露出一種奇怪的神色,但卻毫不遲疑地答應,然後出去。

  "既然我太嫩,那就讓他在那地方養老吧。"湖藍的心情突然好很多了,好到不再拿手杖打自己的腿。

  陳亭火車站。

  進站的汽笛在鳴響,火車在減速,枕木下終於不再是黃土,路基石之間也冒出了綠意,伴著燃煤燒出的黑煙撲過來的還有水汽,那來自鐵路邊的水塘或者湖泊。一節車皮上帶著一個剝落了的標語,遮掩中就剩下一個有氣無力的"死"字。沒有軍統殺氣騰騰的搭配之後,它看起來就像個玩笑了。火車緩緩停下,它整個都被淹沒在經久不散的煤煙裡。

  煤煙籠罩的車皮下,一個被熏得漆黑的人正試圖從他藏身的空間裡掙扎出來。那是機械之間的一個接縫口,三面都為鋼鐵和木頭遮沒,那點空隙大概夠塞進一個小孩。那人是把自己硬塞進去的,雙手抱住了頭,然後往裡硬塞,鬼知道他用這個紋絲不動的姿勢在裡邊待了多長時間,現在再掙出來就成了一項極其艱難的工程。他把已經徹底麻木的手頂在頭頂的著力點上,一次一次地用力。停下,喘氣,再一次地努力,他終於把半個身子鑽出了那個縫隙,然後使勁晃動著自己的腰,像從擰壞的螺紋口生晃出一個螺絲釘。最後他結結實實摔在車皮下的基石上,像一堆燒殘的煤渣。滯留了幾天的血液忽然開始流通起來,針刺一樣的麻木感也立刻流遍全身,他痛苦地張開了嘴無力地呻吟,這種麻痹感要很久才會過去。

  鐵器碰擊的聲音響起,一個檢道員正拿著鐵釺一路敲打著車廂的接縫過來。

  車皮下的人掙扎了一下,但他根本沒法動彈,即使來了一隻吃人的老鼠他也只能等著被咬。

  金屬的撞擊聲一直響到了近前,檢道員例行公事地低頭看了看車下,一雙幸災樂禍的眼睛一雙眸子對上了。

  "窮鬼,便宜車有那麼好坐的?"檢道員走開。

  車皮下鑽出的人開始掙動,一釐米,一釐米。終於掙扎著躺到路的基邊,休息癱瘓了的肢體。他的目標是十幾米開外的一個公用水管。那是鐵路用來洗車的,白花花的水從接在水龍上的膠皮管裡嘩嘩地流淌。他終於晃過去,大口大口地喝水,順便清洗著自己比純種黑人更黑的皮膚,在軍統的眼皮下藏了五天的卅四終於從煤煙裡顯露出來。然後開始用哆嗦的手脫衣服,他在裡面還穿了一身外套。

  卅四終於又像個人樣了,還是馬督導的那身行頭。只是那雙腳不聽使喚,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動著。

  一雙手從後邊抓住了他的肘彎,是那名檢道員:"老先生,您這要上哪啊?也沒個人送的。"

  "買票。"

  "買票在外邊呀。您怎麼就進來了?"

  "稀裡糊塗,稀裡糊塗就走進來了。"

  "我送您出去。"

  "謝了謝了。我跟我兒子走丟了,本來他跟兒媳婦送我來的。"

  "您上站裡讓人拿大喇叭幫您喊一聲。"

  "我兒子特孝順,我還有孫兒孫女。"

  "您有福。"

  熱心的檢道員一直將卅四送到供車站工作人員進出的一個小鐵門。卅四走出小門,頭也不回,顫顫地邁著他的步子。檢道員在門裡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的背影,然後轉身,飛跑向站台一側。站台上站著幾個穿黑衣的軍統。

  卅四在街上走著,他的步子終於漸漸流暢,之前那種遠超他實際年齡的衰老倒有一多半源於他艱難的旅途。路邊賣著的食物沒有一樣不讓他產生強烈的胃痙攣,即使是六個泡饃也撐不了這麼長時間。卅四在一家路攤上坐下,他已經沒有力氣多說話了:"泡饃。"

  "這裡不是西安嘞。只有拉麵。"

  "拉麵,兩碗。"

  "很大份的。"

  卅四有氣無力地說:"兩碗。"

  遠遠的那幾個黑衣在街邊出沒,看著這個饑腸轆轆等待著食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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