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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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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向遠處觀瞧,一個新的現象吸引了他的視線:還是在東面偏南的天空下,這會兒出現了一個小圓點兒。他瞧了一會兒,認為那應該不是飛機,因為它就像貼在半空中似的,一動不動。 還沒等蕭劍揚搞清楚那小圓點兒是個啥玩意兒,鬼子的炮彈就蓋了過來。 在長白山跟日本人打交道的那些年,蕭劍揚對小鬼子的擲彈筒倒是很熟悉。那傢伙聲音賊尖賊尖的,準頭很足,可殺傷力有限。 今天這陣勢可大不相同。炮彈激起的大大小小的煙團,頃刻間將戰壕吞沒了。別說是頭回上戰場的蕭劍揚,就連那些久經戰陣的老兵也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場面。連長把頭埋得很低,聚精會神地分辨著炮彈的呼嘯聲。除了迫擊炮、山炮的聲音之外,他還聽出了一種陌生的炮彈聲。這種炮彈爆炸後發出的威力,超過了他所知道的所有彈種。 炮擊越來越密,越來越准。蕭劍揚緊緊地貼在戰壕的側壁上。炮彈爆炸時濺起的土塊兒,連續不斷地砸在頭頂的鋼盔上。逼人的氣浪持續地在耳中洶湧,同時撞擊著胸口。他覺著喘不上氣來。 戰壕兩壁上原本就很鬆軟的濕土,此刻好像是被融化了,紛紛塌落。 蕭劍揚小時候見過山火:一座叫棒子嶺的陡峭山峰,漫山的林子都起了火,熊熊的火光映紅了半個夜空。 而此刻,他好像覺著,那座著火的山峰一下子倒了下來,死死地壓在整條戰壕上。 他心裡第一次冒出了個可怕的念頭:會不會還沒等開上一槍,俺這條小命就廢了? 炮擊結束的時候,蕭劍揚的身子已經被土埋住了大半。旁邊一個還活著的弟兄費力地把他拽了出來。 他靠在塌得差不多了的戰壕壁上,沒有動彈。他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雪窩子,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四周卻悄無聲息。身子裡像灌進了一缸子摻了冰塊兒的燒酒,忽熱忽冷。 不知是誰重重地踢了他一腳,接著又是一腳。他這才緩過神來。 是連長。 連長的鋼盔不見了,右額頭上有血沿著面頰流下來。他揮著手裡的駁殼槍,惡狠狠地喝道: 「快起來!鬼子上來了!」 九 蕭劍揚爬起身來,踉踉蹌蹌地在戰壕的外沿臥好。其實戰壕已經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一條七零八落的半截子土溝。土溝的前後,是一排排頗為規整的彈坑。 空氣中濃烈的硝煙味兒搞得鼻子、嗓子裡火辣辣地疼。他眯起眼睛,努力向遠處望去。 約摸半裡以外的田野上,出現了日本人的散兵線。粗粗估摸,大概有一百多號人。 土黃色的散兵線迅速逼近,很快可以看得見三八大蓋槍頭長長的刺刀。刀尖的閃光在田野中形成了一條時斷時續的亮線。 蕭劍揚把槍栓尾部的保險片撥下來,握穩槍身,瞄住了一個粗壯的日本兵。那傢伙的槍刺上挑著一面膏藥旗。 汗水從鋼盔下面湧了出來。上等兵的手心裡也冒出了汗,把核桃木的槍托整得很濕滑。 蕭劍揚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胸膛裡好像有一隻口渴的麅子在蹦躂。 他咬咬牙,屏住呼吸,扣下了扳機。 槍響了。 可那個又壯又矮的日本兵依舊在向前逼近。 蕭劍揚沒有想到,自己參軍後第一仗的第一槍,竟然就打飄了。 「媽個巴子!哪個亂開槍!」不遠處傳來了連長的怒駡。 「等我的口令!」 蕭劍揚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在軍服上擦了擦手,然後拉動槍栓。一個彈殼灰頭土臉地從槍裡跳了出來。他把槍栓往前一推,重新上好一發子彈。 他默默地把右手湊到嘴邊,輕輕地沖右手食指吹了口氣,然後把食指平靜地搭在冰冷的扳機上。 他開始按爹以前教的法子去做: 把自己想成一棵山上的紅松,穩穩當當地紮在黑土之中。身子前的步槍是從紅松上伸出去的一根枝幹,自如地向遠方舒展。沒有風,林子裡很靜。陽光下,遠處的山坡上有什麼東西在閃亮…… 連長下令射擊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蕭劍揚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他只是模糊地感覺到,槍身輕快地向後跳了一下。 這回,那面膏藥旗不見了。 連裡的捷克造輕機槍清脆地響了起來。中正步槍也放起了排槍。 日本兵倒下了一片,剩下的繼續向前猛撲。當他們離連隊的戰線還有30多米遠的時候,連長一聲令下,弟兄們投出了手榴彈。 鬼子的第一次衝鋒給打退了。 連裡的傷亡很大。蕭劍揚他們班原本有11名弟兄,現在能繼續戰鬥的只剩六名了。班長的前額骨被彈片掀起一大塊兒,露出淡紅色的腦膜皮。 大多數的傷亡弟兄都是倒在了鬼子的炸彈和炮彈下面。 連長沿著破敗的戰壕彎腰走來,一邊走一邊督促大夥兒抓緊時間搶修工事。當看到滿身泥土、滿臉汗水的上等兵,他站下了。 「小子,這正規戰的滋味兒如何啊?」連長的額頭只是簡單地包紮了一下。 蕭劍揚咧了咧乾裂的嘴唇,沒吭聲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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