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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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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夜急行軍,天亮前隊伍到達了一個叫做「嘉定」的鎮子。稍作休息,弟兄們接著朝另一個叫做「羅店」的地點前進。 終於趕到羅店附近之後,蕭劍揚所在的305團被配置在鎮子的外圍。部隊一到指定地域,立即著手開挖戰壕。 蕭劍揚彎著腰用力地挖著。這裡的天氣他非常不適應,空氣潮濕,又熱又悶,稍微用點兒力氣,汗水就像初春開凍的山泉一樣,迅速流滿了全身。 土質倒很鬆軟,挖起還算省勁兒。但沒挖了幾尺,泥土中就有水滲出來。很快,未完工的戰壕底部就成了一片稀泥塘。 腰酸腿脹的時候,他直起身子,活動活動。汗水灌進了眼眶,澀拉拉的。他用袖口抹了把眼睛,然後向四下裡眺望了一會兒。 周圍的環境讓他感到陌生。綠色的原野是平平蕩蕩的一大塊兒,連一絲起伏都沒有。天就像個青釉大瓷碗,嚴絲合縫地倒扣下來。 對於打小就長在山裡的蕭劍揚來說,大山跟林海就是他最親密的夥伴和依靠。而如今這裡甭說是山了,就連土包都沒一個。 他心裡感到空落落的。 從偏東不遠的地方,傳來了時緊時疏的槍炮聲。兄弟部隊正在跟鬼子交火。 「明天大概就要輪到俺們了吧?」 他看了看架在一旁的中正步槍。三尺多長的槍身在濕熱的空氣中顯得自如而冷靜。 他心底感到踏實了些,便又彎下腰用力挖了起來。 七 黃昏的時候,師部傳來了命令:各營招集一批自願報名的士兵,組成「奮勇隊」,準備對日軍發起夜襲。 師長王耀武使出這一手有兩個目的:一是煞煞日本人的氣焰,二是在正式交戰前摸一下對手的底兒。 蕭劍揚跑到連長那兒,也要報名。連長一看是他,搖搖頭,「你個新兵蛋子,又沒有實戰經驗,一邊待著去!」 蕭劍揚不服氣:「俺可跟俺爹打過鬼子啊!」 「你們那是在山裡轉圈圈兒,放冷槍。現在是正規戰,不一樣!」 蕭劍揚不肯作罷,賴在那兒跟連長蘑菇。連長火了,劈頭蓋臉地罵了起來。 「吵吵個甚?」 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帶著陝西腔的呵斥。暮色中走來了一小隊人,走在前面的上校個頭很高,步子邁得又大又急。 是團長張靈甫來前沿巡查。 聽完連長的稟報,張靈甫覺得這後生有點兒意思。 1926年秋,作為北伐軍的一名排長,張靈甫率全排夜襲了孫傳芳所部駐守的回馬嶺。從那時起,幹了這麼多年拼槍子的營生,他這還是頭回聽說一個新兵爭著要往奮勇隊裡進。 不過他還是乾脆地揮了揮手:「等你打過幾仗再說,現在少廢話!」 蕭劍揚默默站在那兒,臉上紅彤彤的,不知是不是讓晚霞燒的。 也許是什麼觸動了張靈甫,他臨走時撂下了一句話—— 「幾仗下來你小子要是還活著,等到再組織奮勇隊,我親自帶你上!」 奮勇隊組好了,一共24人。 營長下令:各連安排部分士兵在戰壕裡警戒,其餘官兵整隊集合,給奮勇隊的弟兄們壯行。 天完全黑下來了。全營的隊列前,站著二十四條高高低低的身影。營長走上前去,挨個兒跟這些弟兄握手。他的手握得很慢,很用力。 營長的身旁跟著名衛兵,手裡拎著一盞馬燈。馬燈上蒙著一小塊兒黑布,只露一條縫隙——這是為了不讓燈光過分明亮,以免暴露目標。 這半明半暗的燈光,逐一流淌過24張普普通通的臉。這些臉顯得樸素而平靜,好像他們將要去幹的不過是一樁日常的農活兒。 蕭劍揚突然覺得,自己的喉頭好像有什麼東西哽住了。 「敬禮!」 營長低低地發出了一聲號令。 在隊列中,蕭劍揚行了一個他入伍以來最標準的軍禮。 24個人「刷」地回了個禮,然後整齊地向右轉,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天亮了,但他們一個也沒有回來。 八 大概是被夜裡的突襲打亂了部署,天亮之後日軍遲遲沒有動靜。 蕭劍揚趴在戰壕裡,一面觀察著遠處的情況,一面咽著嘴裡的餅乾。這餅乾是上海市區的一些商號送來的慰問品。 今天早上沒有熱飯——炊事班在弄早飯的時候,不小心露出了煙,日本人的山炮馬上就打過來了。鬼子的炮打得很准,兩炮試射之後,第三炮就直接命中了目標。炊事班的大鍋和半個班的弟兄就這樣完了。 蕭劍揚吃著吃著,突然發現東面偏南的天幕下,驀地出現了六個小黑點兒。很快,這些小點兒就變大了,空氣中傳來了低沉的轟鳴聲。 「敵機!注意隱蔽!」連長的嗓子扯起來了。 蕭劍揚沒怎麼見過這玩意兒,很感興趣——在東北,日本人可捨不得用轟炸機來對付山裡的小股義勇軍。 他一邊把身子伏低,一邊仰臉盯著這些傢伙。飛機眨眼間就到了頭頂,機翼下的膏藥餅子在晨光裡顯得血紅血紅。 投彈了。蕭劍揚一下子覺得自己好像掉到了一面大鼓的鼓面上。「狗日的!」他心裡暗罵了一聲。 等敵機飛遠之後,他抬起頭使勁兒晃了晃。滿頭滿臉的土,耳朵裡像有兩團馬蜂炸了窩,嗡嗡亂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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